宝钗此时确实是睡不着。按理来说,顾家庄因为圣上的疏忽而亡,皇家又欠顾家良多,顾阳只要不犯什么祸国殃民的大错,圣上都不会真的和他计较,这次居然动用了飞羽卫来查他。张沐那里也没什么消息传过来,京城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总不能是顾阳也造反了吧。思来想去,没个头绪,睡意也早赶跑了,宝钗干脆起身做起了针线。 玉版进门见到姐姐果然还醒着,冲宝钗笑笑,却又不知该怎么说。 宝钗见她来了,笑着冲她招手,“快过来,帮我配几样针线。” 玉版见宝钗并不问她发生何事,心里松了口气,坐过去认真挑起针线来“姐姐这是要做什么?” “做件斗篷,想着给它滚个边儿,妹妹看要配什么线好?” “黑色的呀,最好用金丝线,又精致又华丽,绣个祥云,百花,都好看。” “是送人的,倒不好过于张扬。” “这样,那就用这几样······” 两姐妹依偎着商量着针线,不知不觉一下午的时间就过去了。 第二日,飞羽卫副指挥秦枫穿上燕草送来的蓝色绸衫,带上黑色瓦楞帽,装作客商,跟在薛家的管事后面进了薛府。 在庭外等了半刻,秦枫才进了薛家的书房。薛家的书房全然不像是商户人家的地方,没有金玉器物的装饰,只有数不清的书籍。薛姑娘就端坐在书桌前,微微笑着。 秦枫笑着鞠了一躬:“薛姑娘安。” 宝钗起身躲了过去,向秦枫还了一礼,“宝钗不过是区区民女,可当不起大人的礼。” “薛姑娘客气。” “那宝钗就不客气了。秦大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找民女可是有事?” 秦枫嘴角抽抽,还真是不客气了,“实不相瞒,在下正在调查一件案子,与那柯卫有关,不知姑娘在调查何事,居然也查到了他身上。” 宝钗点头,柯卫应该就是那个男子,“家事而已,有人收买了些人对付我们薛家,我们查到了他身上。” 秦枫了然,“原来如此,”那宁远的人为何会出手对付薛家?这可真是令人费解。“薛姑娘,不知你可还记得宁远?” 宝钗眉毛一挑,道:“自然记得,他现如今应该在刑部大牢里关着。” “他逃走了。” “什么?!”宝钗一惊。 “不过又被张大人给抓回来了。”秦枫被薛宝钗吓了一跳,急忙又道:“现在已经被关到了诏狱。绝不可能再逃了。” 宝钗舒了口气,没好气的看了秦枫一眼,“秦大人可知道,说话切忌大喘气。” 秦枫咧嘴“嘿嘿”笑了两声,又道:“张大人是在城北的一家别院里找到的。” 宝钗抿了抿唇,“那别院可是顾家的?”张沐不会弄错,想要对薛家下手的一定是顾阳,但真正动手的却是宁远的人,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秦枫一愣,“姑娘怎么知道的。对,那别院就是顾家的。” 那日宁远逃走后,张沐仔细查问了那衙役关于宁远的一切,得知了宁远已经连续五日没有吃过饭,判定他逃出牢狱就已经用尽了体力,应该是跑不远的。但至今也没有能找到,就说明了另一种可能,京城之中有人接应他。于是张沐仔细看过了宁远进牢狱以来,接触到的,或是能接触到的所有人,一一探查底细,最后锁定了前不久涉及偷盗进了刑部大狱的顾家管事。随后跟着这一条线索,张沐探查了整个顾府,以及顾府在京城的所有宅子,终于赶在宁远他们出城之前,将他们抓获归案。抓到他们时,宁远还是昏迷的状态。 薛宝钗······ 顾阳居然和宁远混到一起了,难道他不知道宁远才是害死他们顾家庄满门的凶手吗?不,等等,如果他一直以为舅舅才是真凶,那么说不得会觉得宁远是舅舅推出来的挡箭牌,那他救宁远是为了,让宁远作为王家草菅人命,拿人顶罪的证据!这,简直是——不可理喻! 看着薛宝钗脸色阴晴不定,秦枫觉得自己还是少惹这个人为妙。真是,明明是姐妹,怎么妹妹是个单纯好糊弄的,姐姐就是个老谋深算的呢?想起昨天在薛府遇见那个眼睛如小鹿般清澈的姑娘,秦枫咧嘴笑了几声。 薛宝钗······ 这人有毛病吧,站在书房正中间冲她傻笑。 宝钗定定神:“张大人可曾受伤?” 秦枫一愣,想了想道:“受伤倒不曾,张大人何等人物,怎会轻易受伤呢。” 宝钗点点头:“劳烦秦大人了。” 秦枫笑笑,又向宝钗行了一礼,“在下原本是忧心姑娘被人暗算,才来走这一遭,现如今见姑娘无碍,秦某就告辞了。” 宝钗也不拆穿他,微笑点头:“多谢秦大人,大人以后若是有什么我们能帮得上的,尽管说就是。灵儿,送大人出去。” 灵儿微微点头,“秦大人,请吧。” 秦枫抱拳,推门出去了。 玉版想了一夜,决定来和宝钗说清楚,那了针线篮子来书房找宝钗。刚走到院子门口,就听到灵儿的声音,玉版面上不由带了笑,刚想要开口,就看到昨天轻薄自己的男子被灵儿带了出来,玉版一愣。 那边灵儿已经开口,“二姑娘。”见玉版只盯着身旁的男子看,微微皱眉,侧身挡住了玉版的视线,笑道:“这位是京城来的秦掌柜,二姑娘有事?” 玉版一惊,急忙移开眼神,勉强笑道:“灵儿姐姐,我是来给姐姐送花样子的,姐姐现下可得空闲?” 灵儿笑笑,“姑娘在和锦绣绸缎庄的年掌柜说话,二姑娘先在茶房歇歇吧。” 玉版低下头,“好,那我先过去。”快步走过二人身旁。 灵儿一手拉住就要过去的莺儿,“照顾好二姑娘,茶房那几个势利得很。” 莺儿点头,玉版失了薛姨妈喜欢的事全府都知道了。 灵儿回过头见到秦枫看着玉版一脸的玩味,咳嗽了两声。 秦枫看向她,“你们这位二姑娘在府里很受欺负吗?”上次见到她就是一脸愁容,今天居然听到她还会被丫鬟欺负。 灵儿笑眯眯道:“我们自己家的家事,秦大人不方便过问吧。这边请。” 说罢,自己在前方走远了。秦枫回头看了院子两眼,跟着走了。 年掌柜皱着眉头站在屋子中央滔滔不绝道:“我们绸缎庄的生丝向来都是从邱记购进的,可邱记的邱掌柜和许记的许掌柜是儿女亲家,许掌柜因为上次的官司被打了几十大板,这邱掌柜自然对我们也是怀恨在心,本来上月末就该送来的一批生丝到现在还没来。姑娘,您也知道,这都年底了,家家户户正在置办年货,绸缎卖得很快,库里的存货撑不到明年开春了。姑娘我们是不是先从别的地方买一些生丝挡过这一阵。” 宝钗点头道:“也是个好主意,不知年掌柜可有什么好的选择?” 年掌柜抚着手上的扳指道:“这几日小的紧赶慢赶,倒是找到到了一家,黄记,在这一行也是老字号了,信得过的。” 宝钗点头,开口道:“邱记最顶级的生丝都是经过水路从岭南运来的。我已经托了漕帮在燕子码头堵着了。年掌柜只管等着,过不了两天,邱掌柜就会亲自上门来和您谈生意了。” 年掌柜胖脸一抖,尴尬道:“原来姑娘都安排好了。黄记那边小的就去······” “黄记那边倒也不忙着推了,不然他们送年掌柜您那一千两银子不是白费了。” 年掌柜脸都僵硬了,“姑娘,小的不是······”看着薛宝钗似笑非笑的样子,年掌柜讪讪的住了嘴。 宝钗笑道:“黄记的生丝质量确实上乘,但邱记也不差,至于我们要选哪一家,就要看他们两家的诚意了。” 年掌柜连连应声,对着宝钗深深鞠了一躬,“姑娘,您就放心交给小的吧。” 等到年掌柜出去了,宝钗才放松下来,拿手揉了揉太阳穴,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声音很轻,宝钗闭着眼睛道:“灵儿?茶来。” 衣衫摩擦的声音和杯盏撞到桌面的声音,宝钗张开双眼,看见面前的人,笑了声,“玉版,怎么是你,快坐下。” 玉版笑着紧挨着宝钗坐下,“姐姐可是累了,休息一下再看账吧。” “谁家过年不是这样?”宝钗点了点玉版的鼻头,“过了年就好了。” 玉版皱眉,看着面前厚厚一摞的账本,道:“可这也太多了些,这哪里是过年,根本是渡劫嘛。” 宝钗抿嘴笑道:“还渡劫,最近是不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了?” “哪有?赵嬷嬷看那么紧,”玉版笑着依偎在宝钗身边。 听到屋里姐妹二人的欢笑声,来给女儿送燕窝的薛姨妈沉默了许久,终究没有进去,只是吩咐同喜把燕窝送进了茶房温着,就离开了。 京城 林如海黑着脸站在荣禧堂正中。贾宝玉跪在堂下,泪流满面却不敢哭出声。贾母、王夫人、邢夫人、凤姐等贾府大大小小的主子围成一圈坐着。贾母王夫人脸色俱是难看的紧,凤姐也是低头,不敢多说半句。 荣禧堂旁边的耳房里传来黛玉的哭声和探春的劝慰声。 “嘭!”贾政重重的将手中的茶杯砸到了地上,手里抄起一旁放着的鸡毛掸子冲着宝玉甩去。“孽畜,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贾宝玉闻言,身子放的更低了,却还是没能逃过打,背上被狠狠抽了两下,就停下了。贾宝玉抬眼看去,却是姑父林如海拦住了父亲。 “舅兄先息怒,把事情弄清楚之后再罚不迟。”林如海定定看了宝玉一眼,才对贾政道。 那边已经站起身子的王夫人缓了一口气,扶着周瑞的手又坐下了。 上座的贾母深深叹了一口气,“如海,是我这老婆子治家不严,你若要怪······” 林如海开口道:“岳母说的哪里话,他们小辈之间的事,与岳母各干?” 王熙凤闻言坐不住了,强笑道,“林姑父,都是侄媳的不是······”外头一阵喧哗打断了她的话。 “琏哥媳妇,你出去看看。”王夫人皱眉道。王熙凤巴不得赶紧出去,闻言急忙应声出去了。 林如海听到耳房传来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心里叹出一口气。 快到年底了,皇宫里赏赐出了不少东西,林如海看着里面不少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就让窦嬷嬷送去给女儿黛玉,不想窦嬷嬷回来时脸色很是难看。 林如海倒也不奇怪了,每次窦嬷嬷从贾府回来脸色都不好看。上次是因为有个小丫鬟做错了事还随口诬到黛玉身上,后来他才知道,因着女儿是表姑娘,又得岳母宠爱,那些下人做错了事都喜欢赖到女儿身上,逃脱惩罚。他自然也很生气,见女儿不甚在意,心里更加憋闷,就叫窦嬷嬷令红玉找了个由头,将那小丫鬟赶出去了。 “这次又是怎么了?”林如海一手翻着这月的卷宗,问道。 窦嬷嬷抿了一口茶水,方道:“今日老奴将宫里赐下的织云锦放进姑娘的箱笼时,发现里面竟然有男人的鞋袜。”男人的鞋袜只有长辈妻女等极亲近之人方能做,与男女之间又有定情之意。 林如海手一顿,窦嬷嬷继续道:“我本来以为是那些丫鬟不干净,找人问了才知道,那些都是姑娘和那个紫鹃给贾宝玉做的。”窦嬷嬷抬头看了林如海一眼,又道:“说什么宝二爷最喜欢女孩,身上的东西都不要针线上的婆子做,都是身边的丫鬟和他的姐妹们做的,不仅是姑娘,还有贾三姑娘和史家大姑娘。都给他做过东西,不仅是鞋袜,还有香囊、穗子。而且,姑娘还送过几方帕子给那贾宝玉。老爷,奴婢是担心,那宝二爷都知人事了还在内帷厮混,姑娘年纪又小,不知事,若是被人哄骗了······” “啪!”林如海将卷宗扔到了桌子上。林家是清贵世家,和勋贵不同,以文传世,规矩自然是多的,对女儿的管教也是很严格的。只是黛玉从小身子骨差,又是林家这一辈唯一的孩子,幼年时他和妻子宠溺了些,后来送到岳家,就再没管过。原本是觉得国公府是世家大族,规矩多,却不想一生精明的岳母会如此溺爱一个孙儿以致失了体统规矩。 想到这里,林如海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把女儿接回来管教,于是亲自去了一趟贾府,和贾母商量。 不想话还未说完,就被贾母的小丫鬟玻璃偷偷跑去告诉了袭人,却不想被宝玉院子里的丫鬟茜雪听见,冒冒失失的在宝玉面前嚷了出来。 荣禧堂 林如海不好直言,只说是快过过年了,想要接女儿回去过年。贾母也是几十年的老人精了,那里看不出来林如海的意图,也不直接拒绝只是哭自己早逝的女儿,说自己没福气,享不了儿女福。 林如海只得认错,说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妻儿,让岳母息怒。贾母方才渐渐止住。贾母本想着顺势说出想要结亲的话,不想还未说出口,贾宝玉就满脸是泪的闯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丫鬟喊着他。 林如海刚想避开,不想宝玉进来居然想他跪下,林如海急忙伸手要去扶他,宝玉却忽然开口,“林姑父,您若是执意要带林妹妹离去,就将侄儿一并带走吧。” 林如海听了这一句,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铁青着脸,甩手就要离去。 贾母急忙叫住了他,“贤婿且留步。宝玉你这是做甚,还不快起来。” 宝玉却摇头,不肯起身,嘴里只道:“祖母,我不要林妹妹走,姐妹们都在一处不好吗,为什么要分开,长长久久的陪我在一处不好吗?” 贾母急忙喝道:“小祖宗啊,还不住嘴。” 林如海的脸色已经发黑了,“贤侄,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宝玉点头,还未说话,贾母已道:“休要再说。宝玉快快住了,你林妹妹不走,都不走,你快些回去看看,你妹妹还在呢。” 宝玉听了就要出去,旁边忍无可忍的林如海开口道:“且住,贤侄,你可知男女七岁不同席,贤侄也是读书之人,怎么不知避讳二字?” 宝玉张口就要反驳,又被贾母截住了话头:“贤婿何必如此,都是自家人。讲究这许多,岂不是生分了。” 令人拉住宝玉去了耳房,林如海却是梗着脖子不肯说话,贾母叹了一口气,问道:“贤婿这是何故?” 林如海躬身:“如海今日来是为了接女儿回去,若是方便,如海这就令人去收拾了。”说罢退了出去。 贾母心烦意乱,叫了袭人晴雯进来,“到底怎么回事姑爷怎么忽然就要把林丫头接走了,宝玉又是怎么知道的?” 袭人谨慎道:“是我的不是,宝二爷的鞋袜什么的,向来是几位姑娘在做,林姑娘那里也有,想是被林姑爷的人瞧见了。” 贾母叹一口气,“还不是你们懒惰,宝玉的针线难道不该你们来做,居然还要林姑娘来做。” 袭人不做声,晴雯小声嘟囔:“是二爷非要林姑娘做的。”袭人扯扯她的衣袖。晴雯方住了口。贾母紧锁眉头,听见耳房里宝玉的在吵闹,又道,“你们两个也别干站着了,赶紧去劝着。” 袭人晴雯二人赶忙进去,才刚掀开帘子就被一个物事砸了个正着,袭人“哎呦”一声蹲下了身子,丫鬟们都围了过来,扶袭人的扶袭人,捡玉的捡玉。晴雯绕了过去,推了宝玉,“冲我们发着脾气作甚,又不是我们要走,有本事冲你那宝贝林妹妹发脾气去。过一会人家可就不见了。” 宝玉一愣,“林妹妹还是要走?” 晴雯哼一声,“都去收拾东西了,你说呢?” 宝玉依旧呆着,袭人不顾疼痛,急忙道:“快别说了,二爷,无碍的,林姑娘以后还在京城住着,不过是多走几步路罢了。”说着给晴雯使眼色。 晴雯没好气道:“是了,就和史大姑娘一个样。”说完见宝玉不应声,又推了宝玉一把,宝玉却直挺挺的倒在矮榻上。晴雯吓了一跳,袭人急忙跑过来,连声道:“宝二爷,二爷,宝玉。”却见宝玉半点反应都没有,一屋子的丫鬟都吓坏了,乱喊着。 贾母听着耳房里的动静不对,叫鸳鸯扶着自己进去,就见自己的宝贝孙儿失了魂一般,喊不停,拍不动的,也是唬了一跳,“瞎喊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来,宝玉啊,宝玉。” 立时,就有丫鬟去请了大夫,一时之间,满府都知道了,王夫人等人都急忙赶了过来,对着宝玉嘘寒问暖,却不见宝玉有反应,王夫人急的掉泪。 等到大夫来了,在那手指尖上扎了几针,宝玉方才哭出声,张嘴就是,“林妹妹走了。” 众人松了一口气,贾母笑两声,道:“不走,谁都不走,啊。”宝玉却依旧哭闹,“祖宗别哄我,林妹妹是不是走了。”众人都道:“没走呢,没走。”话音未落,就听见外面有人说话,“林姑娘来了。”众人又一起笑道:“看看,来了不是。” 黛玉在屋里歇着,一时听见说要收拾东西回林府,一时又听说宝玉犯了痴,过了一会子竟然有人传言说宝玉不行了。黛玉唬了一跳,不顾收拾东西,急忙让紫鹃陪着,赶了过来。 宝玉一见到黛玉就拉着不放,嘴里只喊着:“妹妹,妹妹,带我一起去吧,妹妹在哪我就在哪,我不离妹妹。好妹妹,带了我一道去吧。” 黛玉见众人都看着,急忙将手抽回来,宝玉急忙又拉过黛玉的手,“妹妹,别走,别走。” 黛玉听了,又是难过又是羞涩,拿帕子遮了,就掉下泪来。众人一时要劝,宝玉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放手。凤姐笑笑,正要劝,身后却传来一声怒喝, “畜生!还不快放开你妹妹!”却是贾政,他身后还站着的腿直打颤的李贵。 贾政呵斥着一声倒叫宝玉回了魂,宝玉看见父亲气得胡子都哆嗦,手一抖,松开了黛玉,袭人在一旁急忙将黛玉扶到了一旁。 于是有了现在这一幕。 林如海见众人都不说话,开口道:“岳母,几位嫂嫂,劳烦诸位这半晌。我想单独和宝玉说几句话。” 贾母勉强笑笑,“好,你们爷俩说说话,谈谈心,有什么误会也就能解开了。” 林如海笑笑,向贾母行了一礼,又向周围点头示意,起身离去了。宝玉也紧跟着要走,又忍不住回头向耳房看了一眼,就见黛玉眼泪婆娑的正往这边瞧着,见他看来,又转过头去。 宝玉欲言又止,却听见贾政喝道:“孽畜,还不快去,倒叫你姑父等你不成。” 宝玉匆忙走了。黛玉咬唇望着宝玉的身影,愣了好一会儿,才放下帘子。 书房里,林如海背对着宝玉站了好长时候。宝玉见姑父无论如何都不说话,就开口道:“林姑父,我要跟您一起回林府。” 林如海怒极反笑,“你姓贾,作何要到我林府去。” “我,我听闻姑父学识极好,我想要和姑父读书。”宝玉吞吞吐吐道。 林如海笑笑:“我再问一次,你若是再撒谎,就出去吧。” 宝玉握了握拳头才道:“我要跟着林妹妹一起,她去哪我就去哪,一步也不落下。” 林如海扯了扯嘴角,“你家里这么多姐姐妹妹,来来往往,若是走一个,你就要跟着人家走,那当如何?” “不会的,别的姐姐妹妹若是走了,我会伤心,但若是林妹妹走了,我会死。” 林如海皱眉:“胡言乱语,小孩子哪里知道生死。” “侄儿所言句句属实,绝没有半分虚假。”宝玉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若是再见不得林妹妹,我宁可做和尚去。” 林如海见他如此,缓声道:“那你先起来。” 宝玉瞧瞧瞅了林如海一眼,见他脸色还好,应了一声,站起身来。 “宝玉,你,”林如海见他眼神澄明,倒说不出重话了,“你是男儿,这世道对你宽容,你若是有朝一日反悔了,没有人会怪你,说不得还有人赞你一声浪子回头,但女孩就可怜了,一旦选了,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宝玉急忙道:“不会反悔,绝不会,我可以发誓。” “不用,”林如海摆手,“你若是真的后悔了,就是发上一屋子的誓都不顶用。” 宝玉连连点头,想着不对,又急忙摇头,“不会的。” 林如海长叹一口气。对于宝玉,他自然是千万个看不上,只是这事要是闹开了,受损的是黛玉的闺誉,自已以后出门见人也是没脸,那宝玉顶多落一个荒唐的名头。更何况,女儿看贾宝玉时那付情根深种的样子自己也不是看不见,也罢了,过了年女儿就十四了,也是时候该说亲了。 之后,林如海又单独见了贾母一面,贾母听了林如海的想法,欢喜的很,想也没想就应了下来。 林如海又道:“今日就罢了,晚几日再让玉儿搬回林府吧。” 贾母听了皱眉道:“这又是作何?” “一来,这马上要过年了,黛玉定是要回家祭祖的。再来,若是真要结亲,黛玉还在这里住着,难免会有人说闲话,于小女闺誉不好。其他事宜回头寻个吉日好好商议一番。” 贾母只得点头,“那是自然。” 后几日,黛玉上了回林府的马车,宝玉出来送,两人都洒了许多的泪,一直到黛玉的马车出了府,宝玉还在原地痴痴的望着,不肯回去。 袭人劝道:“等过了年,表姑娘就回来了。这里正是风口,二爷还是回屋去吧。”麝月也道:“二爷不用这般,以后还有一辈子要看呢。”众人都笑了起来,贾林两家预备结亲的事满府都知晓了。 过了几日,贾母请了南安王妃去了林家。郡王妃回来后,和贾母说:“林家别的要求没有,就是有一条,他们家姑娘要满了十八周才能出阁。” 贾母“嗯”了一声,“我那半子只这么一个女儿,想要多留些时候,我老婆子倒不是不能理解,就是这时间是不是太晚了些。” 南安王妃为难道:“那不行的话,我再跑一趟。” “那倒不用,等过了年,他来时我亲自和他说。”贾母笑道。 二人说话间,鸳鸯打着帘子进来了,轻手轻脚的走到贾母身边,低声说了句。贾母皱皱眉,“去,叫凤丫头去看看,带上我的名帖,去到太医院请位太医过来。”鸳鸯应声出去了。 “可是出了事?”南安王妃关切道。 “是东府那边,一个小辈身子骨不大舒坦。” 南安王妃点点头,又继续和贾母商量事情起来。 炮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噼噼啪啪的鞭炮声震天响,自腊月开始就没休息过的傩人又满街乱串的跳起了打夜狐。家家户户都开始贴起了春联,门神,窗花,有的人家也早早的在大门前挂起了大红灯笼。 除夕这日,别个都忙,宝钗反而比之前要清闲些,账册都已批过,铺子里都已经放了年节,家里的下人,除却一家老小俱在薛家的,也都放了三日的假。门里庭中,处处张灯结彩,灯火辉煌,几个看灯火的小厮轮流守着。 薛姨妈刚接到了京城来的信,知晓自己和姐姐王夫人说好的事情不成了,心情一下子跌进了谷底,儿子出事了不算,女儿的事也不成了,薛姨妈叹了几口气,眼看就要成的事,怎么忽然就不成了呢。 “太太,马上就要用膳了可要先换好衣服?”同贵轻声问道。 薛姨妈想着女儿忙碌这许多天,都没怎么见过,好容易能聚在一起吃一顿饭,就把心中的难受劲压了下去,轻笑道:“嗯,就穿那件银灰小袄吧。” 宝钗也刚刚接到了京城的来信。秦枫和她谈过之后,又留了两日就带着那男子一起回了京城,他们飞羽卫赶路比别的要快,宝钗干脆就将写好的信交给了他们捎带。面前的这封信就是张沐给她的回信。 张沐信里主要说了三件事,一是顾阳的消息,张沐表示现在顾阳已经自顾不暇,他的几次作为惹怒了昭帝,虽然没有被正式抓获,却已经被软禁在顾府了,没功夫再去为难薛家。二是他升官了,不过被调离了刑部,去了大理寺,具体什么官职要年后再定,目前在整理旧年的卷宗。三是,问她何时归来。 何时归来啊,宝钗嘴角不自觉带上了笑意,眼睛却有了湿意。眨了眨眼,将眼中的湿意压了下去,宝钗起身将信纸丢进了炭炉。眼睁睁的看着信纸烧尽了,对着烧得通红的炭块愣了好一会,才回身提笔写了封回信。 今年薛家的年夜饭比往年要热闹,纪氏恢复了精气神,妙语连珠,逗得薛姨妈直笑,把之前二人之间的不愉快忘了个干净。薛守义则兴致勃勃的和几个孩子讲着自己一路见到的风景人情,宝琴时不时的补充两句,小孩子看到的和大人不同,倒是更加有趣些。薛家也没什么食不言的规矩,大家都是一家人,也不忌讳许多。 饭后,玉版带着宝琴出去放烟花玩,薛守义年纪大,玩心更大,跟着一起出去了,纪氏和薛姨妈有说有笑的话着家常,宝钗则去看了祭祀用的礼器餐食是否准备好了。 除夕夜,依着规矩定是要守夜的。大家在一起说说笑笑,时间倒也过得飞快。将近子时,宝琴已经半眯着睡了几觉了,纪氏和薛姨妈已经从衣裳首饰聊到诗词歌赋,又聊到了儿女亲事。薛姨妈想起这件事就忍不住要叹气,薛蟠充了军,成亲什么的,就不由她做主了,女儿本来好好的亲事更是已经不成了,还好知道的人不多,否则女儿以后该怎么办,想到这里,薛姨妈开口:“弟妹,你熟识的人家里可有年纪合适的少年公子?” 纪氏笑道:“自然是有的,”说着转了转眼珠,“可是要说给玉版丫头的?” 薛姨妈一愣,笑道:“那倒不是······” 纪氏想到了什么,笑着摇摇头,“嫂嫂,你不会说的是宝姐儿吧。说实在的,宝姐儿懂事能干,长得还漂亮,真要寻摸婆家,倒是不用发愁。只是嫂嫂莫不是忘了?宝姐儿还要参加明年三月的大选呢,名字早早的递了上去,这时候再暗地里许配人家,那可是藐视天颜,是要吃官司的。” 薛姨妈拍了拍额头,“你看我这脑子,真是忙糊涂了。”她是真的差点忘了。 纪氏笑着,“嫂嫂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忙?家里的事难道不是你女儿在忙吗?想着瞥了一眼正给玉版串蜜蜡做手串的宝钗,道:“话说回来,玉版侄女年纪也不小了,嫂嫂还要早做打算才是。” 薛姨妈看着两手捧着蜜蜡珠笑眯眯的等着宝钗来挑的玉版,心里忽而有些自责,玉版还是个孩子,从小多灾多难的,好容易有了个家,却还是这般的不像样。 宝钗见薛姨妈屡屡看向这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就推了推玉版,“玉版,我去拿些点心,你去陪一陪母亲吧。”说罢,把玉版向薛姨妈纪氏那边推了推,自己起身去了厨房。 玉版犹豫了几息就走到了薛姨妈身边,为她和纪氏沏茶。薛姨妈见状拉住她的手:“好孩子,来坐下,和我们一起说说话。” 纪氏见状也道:“玉版丫头,来,陪我们坐一会,啊。” 厨房 “姑娘,这些是备好的糕点,姑娘要那些?” “每样装几块,可有果子?” “福橘,青枣,还有些番石榴和桂圆干。” “嗯,”都是热性的果子,“可还有杏仁?” “有,果仁干果是常备的。” “煮些杏仁酪来。” “是。” 宝钗带着灵儿回来的时候,就见到薛姨妈、纪氏、玉版还有同喜正在打叶子牌,笑笑,叫灵儿把食盒里的东西摆出来,自己则过去帮薛姨妈看牌。 纪氏笑道:“宝丫头,过来,帮我看牌,不要再帮你娘了,再赢,你还有你妹妹,今年的压岁钱都没了。她都连赢三牌了。” 薛姨妈也笑:“今天也不知怎的,手气这么好。”众人都笑起来。 宝钗捂嘴笑笑,“好,为了不让婶娘给不起压岁钱,我来帮帮婶娘。” 同喜也急忙起身道:“姑娘坐我这,我去给主子们盛杏仁酪来。”说着将宝钗拉到自己的座位上。 纪氏对薛姨妈嗔道:“看看,这还真是个忠心护主的,宝姐儿还没给我看几张呢?放心吧,赢不穷你主子。”最后一句却是对同喜说的。 众人一时都哄笑起来。 薛守义一进来,就听见欢笑声,也笑道:“往年都在外面,就是过年也只是我们一家四口坐着吃个饭,却不曾如此欢笑,果然还是家里最好。” 薛姨妈眼圈都红了,“就是,别处再好,也不比家里。” 纪氏推了薛守义一把,“看你,我们本来都好好的,你一来,倒叫我们不高兴了。”薛守义笑两声,向纪氏作揖,“娘子莫气,嫂嫂莫难受,我的不是。” 话音未落,听见有人拍手笑,“爹爹给娘作揖喽,爹爹给娘作揖喽。”众人看去却是不知何时醒来的宝琴,正笑着拍手。 薛守义忍俊不禁道:“你这丫头,别人都盼着爹爹好,怎么你喜欢看爹爹出丑?”说着就要去拧宝琴的嘴,宝琴嬉笑着躲到纪氏身后,一家三口打闹起来。 薛姨妈看着又是想笑,又是心中凄苦,想着若是夫君还在世,他们一家想必不比这差,想着就要落泪。玉版见薛姨妈神色不对,就播了个福橘,依偎到薛姨妈身旁。薛姨妈看着温顺体贴的玉版,又看了大方懂事的宝钗,想着自己一双儿女,心中稍稍有了些宽慰。 宝钗看着面前一派温馨和睦,心中更是感慨颇多,自己都有多少年不曾见过这样了,前世求之不得,现在就这样在眼前了,这般想着,又想到前世叔父婶娘的事,心下又一愣。说来,叔父一直游历四方,前世只听人说叔父是在来京的路上,途遇大雪,起了赏雪的心思,就留了薛蝌和宝琴照顾身子不适的婶娘,自己出去看雪,不想雪势过大,压塌了叔父赏雪的亭子,叔父不治而亡。婶娘大受打击,带着薛蝌和宝琴回了金陵,而后染了咳疾一病不起,在床上躺了三年,接到宝琴出嫁的信,也去了。算起来也就是明年的事了。 “当~~当~~当~~······”客厅角落里摆着的西洋摆钟响了十二下,将宝钗从回忆中唤醒,子时了。 京城,清虚观 张沐斜卧在石上楼二层临窗的躺椅上,望着窗外的长明灯塔。自幼时起,每年年节都是他自己过的,欢欣也罢,难过也罢,总是一个人,许是道家之人天性,他非但不觉得有何不好,反而觉得这样的生活更加自在。无牵无挂,独来孤往,天下何处不是家。原本是这样的,为何今日反而倍觉寂寥。 张沐皱皱眉头,这种感觉并不好受,起身走到桌旁,斟了一杯清酒,轻轻晃着,却是喝不下,又放下。张沐有些气恼的挥了挥衣袖,又到书桌旁看着刚刚送来的书信,打开来,看到信纸上宝钗整齐的簪花小楷,又忍不住笑了笑,心中却更为惆怅。 “快些回来吧。” 一直到过了初七,才重新开朝,张沐接到了诏令,调至大理寺,任职大理寺少卿,官封正三品,原本的大理寺少卿丁忧还乡。 当晚张沐一人回到了自己的府邸,对月独酌,张沐笑笑,“娘,您再多等五年,孩儿定会查明当年真相,还您清白。”说罢,举起手中酒杯,对月遥遥一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