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沐忽然捂着胸口,似是要作呕,萧子昭急忙扶紧了他,“快快,来人端个痰盂过来。”怀恩指了两个公公扶着张沐去了偏殿。萧子昭不放心,跟着一起去了。 昭帝眼睛扫了一圈,见只有这三个出来为张沐说话,心里一叹,口中厉声道:“证据都摆在这里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大理寺少卿张沐之,殿前失仪,德行不正。念其初犯,从轻发落,但罪不能恕,停职三月,罚薪一年,闭门反省。” 大理寺卿为难道:“圣上,张大人停职的时日是不是长了些。”这样整个夏日不就停过去了,而且大理寺很忙啊,年后他的腰痛就越来越重,大理寺很多事都慢慢交给张沐这个副手来做了,这一空缺,“圣上,这张大人年轻气盛,又沾了酒气,难免会有些冲动,又是老大未婚,情有可原,要不您再考虑考虑?” 石泉咳嗽一声:“程大人,事情到底是怎样还不清楚,这样说不妥吧。”直接就给张沐定罪了? 程立雪尴尬的咳嗽两声:“这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圣上自有判决。”尽量为张沐减轻惩罚才是最重要的吧。 昭帝看着台下二人,摆手道:“两位爱卿休再争执,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罢了,时辰也不早了,散了吧。”说罢站起身来。 百官只得站直了,躬身行礼道:“恭送圣驾。” 这时陆如晦匆匆忙忙进殿,高呼道:“圣上,臣陆如晦有密本奏!” 当即有御史出列道:“陆如晦,你好大胆子!当庭喧哗,眼中可还有圣恩。” 陆如晦跪地行礼道:“事出有急,待臣奏罢,自当受罚。” 昭帝见了道:“陆卿,将奏本呈上来。” “事态紧急,臣未来得及写奏本,请圣上允许臣近前密报。”陆如晦低头恳切道。 昭帝看了陆如晦一眼,皱眉道:“既如此,近前来吧。” 陆如晦快步上前,附到昭帝耳旁道:“启禀圣上,公主府萧姑娘迷路了,西宁侯府萧大姑娘寻遍了半个皇宫都没能找见,正在殿外求见。” 昭帝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见陆如晦这般着急,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原来是二姐家的小丫头迷路了,对怀恩招了招手低声道:“吩咐飞羽卫寻找萧小丫头。找到了,直接送她回雨花阁。暂时不要和二姐说,免得她担心。” “谨诺。” 陆如晦松了一口气,刚才他帮着萧大姑娘和千秋亭的宫人找遍了整个御花园,从千秋亭到绛雪轩再到浮碧亭,都没有看到萧大姑娘口中的堂妹,萧大姑娘又回了趟雨花阁,还是没能找见萧姑娘。萧大姑娘本想找小郡王帮忙,却没见到他,这才找了自己来帮忙。 “多谢圣恩。” 昭帝笑道:“你谢朕做什么,子晗是朕的外甥女,朕自然是要派人寻她的。”难不成这小子对小丫头有意,不,应该是西风的女儿,昭帝又想到萧西风托自己给他女儿寻摸婆家的事,一手摸着下巴,问道:“如晦啊,你家里可曾给你定了亲事?” 陆如晦一愣,仔细想了想,摇头道:“不知道。”他之前是没有定亲的,不过母亲半月前来信说要给他说亲,也不知道现在说了没有。 昭帝嗯了一声,心想,还是算了,这性子和那小丫头合得来合不来不知道,肯定和萧西风合不来。 看着台下官员个个屏声凝气,昭帝舒一口气,“诸位爱卿,可还有本奏?” 怀恩上前一步念过祝词,诸臣俯身聆听了,等到昭帝起身离席之后,各自散去了。 陆如晦也随着大家一起出来,却不见萧子傲人影,遂站在原地,四处张望着。同为行人司的前辈周文兴见了,犹豫片刻,走过来道:“如晦。” “周兄,”陆如晦听了回头笑道,“周兄可有事?” “如晦,你今日太张扬了,居然打断百官行礼,连奏本都没有写好,就敢说要密奏。若非圣上宽容,今日你恐怕就要和张沐是一样的下场了,不,你会比他更惨。”虽然张沐犯的错比你要严重。 “张大人?”陆如晦想起把自己赶出澄端亭的张沐,“张大人出什么事了?” “也难怪你不知道,张沐喝醉了酒,将乐园的一名新招来的舞姬带去了澄端亭,欲,咳咳,行不轨之事,被抓了个正着,还好圣上宽宏,只是让他闭门反省。”周文兴说着叹一口气,张沐果然是受圣上偏爱的,若是他们做下如此不知廉耻之事,说不得就被罢官贬回乡了。 陆如晦惊愕道:“怎么可能?”他在澄端亭见过张沐的,他当时明明很清醒,身边跟着的也不是什么舞姬,而是小郡王萧子昭啊。 “你也很难相信吧,平日连酒宴都不参加的人,原来喝醉酒之后是这个样子的啊。”周文兴叹气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陆如晦急忙摆手,“不是这样的,肯定是哪里弄错了,我刚刚也在澄端亭的,根本没见到什么舞姬。张大人绝对不是那种人。” “什么?你刚刚也在。” “不是刚刚,大约半个多时辰之前吧。” “啊,那肯定是你走了之后他和那舞姬才来的。”周文兴道,“这事你就不要再提了,省得别的什么人把你也牵扯进去。” 陆如晦还要在张口,见萧子昭扶着张沐从侧殿的门出来,急忙快步走过去,“小郡王,张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子昭看了他一眼,心里憋屈,怎么回事,还不是替你挡了灾。刚刚在偏殿,张沐把事情都告诉萧子昭了,帮陆如晦是顺便,张沐是想借这个时机在人前消失一段时间,当然这是事前向昭帝说过的。萧子昭也被张沐叮嘱了几遍绝对不能告诉别人,包括陆如晦,此时只能,哼哼两声,就算是回答,又要向前走。 陆如晦忽然想起萧子晗的事,又拦住萧子昭:“小郡王,下官还有事要和您单独说。” 萧子昭不耐烦的想一把甩开他,手刚甩出去就被一个小石子打中手肘,倒吸一口凉气,把手放下,“谁,谁暗算本公子,卑鄙小人,有本事出来。”说着又被一颗小石子打中胸口,萧子昭咳嗽两声,又要骂出声。张沐悄悄拉住他,“别声张,可能是你堂姐。” 萧子昭一愣。陆如晦也想起了刚刚萧子傲在假山翻上翻下的利索身手,转身对皱眉看着他的周文兴道:“周兄,陆某还有事要单独和小郡王说,改日再同周兄叙话。” 周文兴叹气道:“如晦,你,好自为之吧。”说着转身走了。 此时钦安殿前除却他们三人就只剩了守门的侍卫。 萧子傲从墙角闪出来,看了张沐一眼,“这家伙怎么了?算了,子昭,你有没有看到子晗?” “啊?没有啊,怎么了,她来这里了?”萧子昭问。 萧子傲又转向陆如晦:“陆大人?” 陆如晦点点头,又摇摇头:“陆某禀告了圣上,圣上已经派人去找了,但还没有消息。姑娘稍安勿躁,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 萧子昭见状那还有不明白的,“这丫头,就会找麻烦。” “她为什么来前殿?”张沐忽然开口问道。 陆如晦唬了一跳,“张大人您醒了。”又想起周文兴说的话,急忙道:“那我们快回去面圣吧,下官可以给张大人作证,圣上是圣明之君,肯定会另有圣决。” 张沐低声对萧子昭道:“我们回偏殿。” 一行人进了偏殿。 张沐直起身来,对萧子傲道:“萧大姑娘,萧姑娘为什么会来前殿,又是什么时候来的?” 萧子傲看着张沐,凝眉道:“你没有写过什么字条让人传到后宫的?” 张沐皱眉:“没有,有人以我的名义给萧子晗写信叫她来钦安殿吗?” 萧子傲摇头:“不是她,是给另一个姑娘的,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以你的名义。”从萧子晗的表现和当时的情况来看,最可能是张沐,“被子晗截住了。子晗是在御膳房接到的,我到的时候,她刚走,但我一路追过来却没见到她。我的脚程应该比她快的。御花园内我找遍了,又沿着路回去了一趟雨花阁,都没有找到她。” 张沐道:“萧子晗进宫的次数并不少,人也不笨,迷路的可能性很小,说不好是被什么人拦在什么地方了。”又道,“皇宫守卫森严,人不会出宫去。只要在宫内,飞羽卫想要找到她不难,我们最好等着。萧大姑娘,你先回去雨花阁,省的长公主担心。” 萧子傲点头,走到门口,回头冲陆如晦笑笑:“今天的事,谢啦!” 陆如晦被这一笑晃了神,只喃喃道:“应该的······”回过神来,看见萧子昭整张脸都凑到他前面,又唬了一跳,“小郡王,您这是做什么?” 萧子昭冷哼一声,转身回去,让沐之哥哥替他背锅不算,还想拐走他姐姐? 陆如晦给弄得摸不着头脑,又向张沐道:“张大人,我们快去面圣吧。” 张沐摆手:“不用。多谢陆大人关心,你有这功夫还是多照看照看自己吧,以后别再中这么简单的圈套了。” 陆如晦一愣,“张大人的意思是?” “陆大人,”钦安殿的小宫人低头含胸的进殿来,“圣上叫奴才送您出宫去,您这就跟奴才走吧。” 陆如晦规规矩矩的行了礼,看了张沐一眼,跟着那小宫人出去了。 张沐细细想着,虽则萧子傲没有明说,但很明显有人借着他的名义叫薛宝钗来钦安殿,但是被萧子晗这个爱找闲事的截住了,那么就不是有人要对付萧子晗,而是有人要对付薛宝钗么?更重要的是那个人知道自己和薛宝钗是有联系的,这人会是谁呢? 宫里知道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宫外,除却谢祁、谢邵和宝钗的那个丫鬟,也并没有知晓,不,不对,顾阳知道,莫非他之前告诉过别人。想到顾阳那一阵子接触的人,张沐一阵心慌,“子昭,你去问问怀恩,薛姑娘今天有没有来过钦安殿,什么时候来的?” “哦。”萧子昭见张沐一副严肃的样子,又想到自己下落不明的妹妹,也是一阵心慌,急忙跑走了。 张沐在偏殿里来回踱步,面色阴沉,强迫自己坐下,又站起来,心里始终放不下,干脆去了澄端亭,看看陷害陆如晦那人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薛宝钗在茶房坐了半刻,看钦安殿里面有人陆陆续续的出来,想着到了时辰,宫宴散了,自己也该快些回去,伺候太后娘娘回宫休息,就和茶房里的管事姑姑打了招呼,起身回了雨花阁。 路上经过千秋亭,薛宝钗向里面张望一眼,没有见到那位陆大人,想是已经回去了。 宝钗看着面前的路,她来的时候是从雨花阁正门经过重华宫和未央宫,自御花园南门进来的,仔细想想倒是经过千秋亭到万字楼和咸福宫灾从雨花阁后门更近些,想着宫里各处都有人把守着,且灯火通明,也没什么好怕的,就选择了后一条路。 万字楼是先帝宴请天下百岁老人的地方,围着楼处处都刻着万字不断头的花纹,寓意福寿安康,绵延万年。 只是越走越远,宝钗几乎没有遇见宫人,心里很是奇怪,论理来说这万字楼后头正是西六宫的正路,本该每个两刻就要有宫人巡逻的。莫不是今日的宫宴占的人手太多,宝钗想着,继续向前走去,前面左手边是咸福宫,右手边是崇敬台。崇敬轩旁边是个旧戏台,本朝因着太后喜清静,不喜听戏,宫中便是梨园都少有戏子,这戏台子已经废弃很久,这里几乎没人。 原应该是这样,宝钗紧咬着下唇,听着戏台子里面传来女子微不可闻的哭泣声,那哭声在茫茫夜色中格外骇人,她心里直打鼓,强按下不安,装作没听见,呼吸放轻,打算就这样走过去。 可惜天不遂人愿,很快戏台子里面传来声音,“看,外面有光,有人!”然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宝钗心跳的像是要从嘴里吐出来,原来不是鬼魂而是人,可这时候人却比鬼魂更叫人害怕。宝钗连忙将手里的灯笼丢在地上,用最快的速度向离她最近的重华门跑去。她的身手显然没有那些人好,很快就被人追上来,捂住眼睛和嘴,拖进了戏台。 宝钗被那人扔在地上,眼睛依旧闭着,“我只做没看见,以后也断不会提起,诸位只做没看见我可好?” “薛宝钗?!” 宝钗心里一慌,反问道:“那是谁?我不认得。” “什么不认得,你自己你不认得,她才是薛宝钗,我就说你们抓错人了!” 这段话说下来,宝钗也听出了声音,萧子晗?她为什么在这?声音越发慌张:“对,对,我是那个薛什么,我不问你们是谁,你们放过我吧。” “卑鄙小人!”萧子晗听了情绪更激动,带着哭腔道:“就是她,她就是你们要找的人。你们放过我,放过我吧。呜呜。” “闭嘴!你想再招来人吗?”那人厉声喝道。“你以为我们是傻的,千方百计捉的人是错的,路上随便碰见的反而是正主?” 薛宝钗迅速想着,这些人是谁,或是谁派来的人。不等她细想,她捂住眼睛的那只手被那人一把拽了过去,那人盯着她恶狠狠道:“不过,不管你是谁,今天都是死路一条了!” 宝钗看了他一眼,马上移开目光。这人长相平平无奇,手上诸多老茧,不是做粗活的就是武人,身上穿着深蓝色的宫人衣服,却一点都不像是去过势的人,他旁边还有一个身量高大些的。宝钗又迅速扫了屋子一眼,屋子里几乎没有任何桌椅家具,地上都是尘土,确实很久没人来过了,萧子晗坐在自己对面正低声哭泣着,墙角里还有个瘦小的身影,靠在墙上瑟瑟发抖,想来是陪着萧子晗的宫女,遭了无妄之灾。 那个身量高大些的捏住宝钗的下巴,抬起她的脸,“仔细瞅瞅,这个小宫女长得不比‘薛宝钗’差嘛,啧啧,这皇帝老儿就是会享福,宫里的宫女而都这么好看,那些妃子该多好看,估计比得上戏里面说的仙女了。” 进宫的时间不长,看过戏,估计不是砌墙抗包那样的粗活,应该是护院或侍卫之类的,而且不曾见过任何一位娘娘,怕是一直在前殿,或者在外墙,宝钗心里迅速想着,面上依旧一片恐惧之色。 那人见了,笑的更厉害,“重哥,反正不知道那人什么时候来,不如这个就叫兄弟乐乐吧。” 对面的萧子晗猛地抬起头,“我都说了,这个就是你们要找的!你们怎么就不信呢。” “闭嘴!别以为你是主子要的人,我就不敢动你!”那人说着朝萧子晗走过去。 “啊!”萧子晗害怕的抱紧了自己,“别过来!我一定要我哥哥杀了你们,他一定会杀了你们的,呜呜。” 宝钗看了看正门的位置,又看了看另一边的小门,想着逃出去机会。她倒是不担心他们会对萧子晗做什么,既是什么主子要的,他们定不敢动,最多只吓吓。 “你在看什么?”那个一直盯着她们看的人忽然问道。 宝钗忙做惶恐状,“我是养心殿伺候的,今个奉了怀恩公公的旨去给雨花阁太后娘娘送汤。” 那个正要吓萧子晗的人听了,转过身,一脸惊慌,“哥哥,她是皇帝老子身边的,怎么办?” 那人不理他,只对宝钗道:“我问你在看什么?” “我,我怕有人找过来,两位急了,将我们杀了了事。” 那人嗤笑一声,“你倒聪明。只是太聪明了不是好事。”说着抽出腰间的匕首,“如你所说,你是皇帝身边的人,那就更能招来人,我们又怎么能留你的命。” 慢慢将匕首抵在宝钗的脖子上,笑道:“你可有什么要说的?老子准你留句话。” “你们走不出去了,飞羽卫早就知道你们了。”宝钗面无表情道。 匕首一颤,宝钗脖子上被划了一道,心里却松了一口气,赌对了。 那人沉着脸,“胡说,你一个宫女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宝钗冷笑道:“怎么不会知道,飞羽卫副统领秦枫,这几日一直在养心殿进进出出的,我去送茶的时候还听到他说什么不算是好手,很快就能抓到的话,难道不是你们?” “放屁,老子怎么不算是好手!”那高个子怒道,随后又对拿匕首抵在宝钗脖子上的人道:“重哥,怎么办?” 那个重哥撤了匕首,单手掐住宝钗的脖子,故意用手指摁在宝钗的伤口上,“你说的都是真的?” 宝钗道:“对你们这些快死了的人,我又何必说假话。你们大可杀了我,看看自己能比我多活多久。” 那人冷冷的看着宝钗,狠狠的把宝钗掷到地上,对高个儿道:“我出去看看,你看好这些小娘们。”说着从正门出去了。 宝钗看着剩下的那个高个儿,趁他心烦意乱的看着窗外的时候,把手放到身后,悄悄的打开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凭借记忆,摸了一个小药丸出来。 这时墙角的那个小宫女忽然呜呜的哭了起来。高个听着心烦,走过去,又听一声惊呼,低头一看,俯身捏着宝钗的脸,对她道:“你叫什么,” 宝钗趁他不注意,将被自己捻成碎末的药一把塞到了高个的嘴里,然后紧紧的捂住他的嘴。高个儿反手甩了宝钗一耳光,一旁的萧子晗见状也扑了上来,帮着宝钗摁住高个的手。 那个刚刚还在哭的小宫女愣住,然后也急忙跑过来抱住高个儿的腰将他推到在地上。高个儿不停地挣扎,力气却越来越小。不过一眨眼功夫,就昏了过去。 宝钗连气也不敢喘,一手拉住萧子晗,一手拉住那个小宫女,从另一个门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