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过后,气温渐升,转眼便到了农历五月。
这些时日,谢家正忙着筹备谢云曦的束发礼。
他生的巧,出生之日便正好是立夏的前一天,束发礼后紧接着便是立夏宴,自然忙得不可开交,连一向勤来串门的谢文清也好些日子没上山了。
谢云曦乐得清静,在桃花居里快活似神仙一般,早把日子过忘了,那还记得什么束发礼,立夏宴的。
这一日天亮的早,谢云曦早早便醒来。
开窗洗漱之际,偶然窥见后院几株青梅树已硕果累累,缀满青果,这才恍然,“这时间过的挺快。”
怀远见他家郎君终是记起日子来,欣喜道:“郎君您可算记起来了,再过五日便是立夏嘞!”
刚想说,立夏前一天还有束发礼,谢云曦却只听了‘立夏’二字,便只道:“立夏好啊,这满树的青梅正好酿几坛青梅酒,青梅蜜果来。”
说风就是雨,怀远一个闪神,再抬头时,他家三郎君早跑院子里,远远的还能听到他招呼众仆采摘青梅的声音。
独守空房的怀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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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居后院。
谢云曦一身农夫装扮,脚上踏一布鞋,腰间缠一竹筐,头戴一顶草帽,悠悠然于青梅树间,采摘果子,愉悦低吟。
怀远一边采摘着青梅,一边时不时的回头盯着他。
结果,稍不留神,只听“哎呦”一声,众人紧张的看过去,见那熟悉的场面再次上演,心生无语,纷纷淡定转身,继续采摘青梅。
怀远上前,熟练的递上水袋,“郎君啊,刚入五月,青梅自然酸涩无比,您怎么总记不住教训,要贪吃半生的青果呢!”显然,这贪吃青梅的事情也不是今年才有的。
谢云曦连灌了几口水,压下舌尖的酸涩感,随即无赖耸肩,“本君这是在检验青梅的口感,也好估算酿制青梅酒时需多少冰糖,此乃工匠精神,怎能叫贪吃。”
论诡辩之道,连以清谈擅辩闻名的谢文清都甘拜下风,怀远一小小书童有一百张嘴也是说不过他的,只得无奈一叹,顺着毛哄道:“是,是,是,郎君所言甚是!”
谢云曦听着如此敷衍的回应,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赶紧打发了人,便又慢悠悠的行于林间,继续投身采摘青梅的大业中。
不过照着他这采摘一颗,走半天神,一个转弯又去招惹飞花野菜的架势,就没人指望他们家郎君能采摘多少果实。
桃花居的仆人们,唯一的期望就是他们的三郎君能安安分分的,别再出什么幺蛾子。
然而,谢云曦不惹事,不代表事不来找他。
辰时。
琅琊山不远,浩浩荡荡来了一队人马——人骑马来,狂奔至山脚。
田间农户好奇张望,却不敢靠近。
时下马匹贵如黄金,多用于战场,也有极少的世家子弟喜欢当座驾的。
看来人衣饰,虽是武装,但难掩锦绣奢华,再则,时下能养得起数十匹马的,那必是顶流的几个世家贵族,一路过来,自无人敢招惹这一队人马。
马停,尘土渐消。
领头的是一匹白色骏马,白马上正坐着一雌雄难辨的少年郎。
一身红衣似火的男装,腰间别着长鞭,一头乌发束于头顶处,坠一红色锦带垂落至双肩,其余饰品皆无,瞧着干净利落,一如她下马的风姿。
红衣人缓步,将白马牵至一旁,身后一束发于顶的清丽仆人赶紧跟上,开口却是朗朗女声,她道:“二姑娘,咱们真的只带这几条鲥鱼上山吗?”
谢家二姑娘——谢年华一手叉腰,抬头望向琅琊山腰。
“什么叫只带,这几条鲥鱼可是本姑娘快马加鞭,连夜捕来的,礼轻情意重,三郎必定欢喜。”
安颜无言以对,暗叹:三郎君见鱼自然欢喜,但见了您可不一定愉悦,再说您这哪里是送鱼来的,明明就指着三郎君的厨艺,好吃鱼下酒,满足自个的口腹之欲罢了!
——哎,也就是三郎君仁厚,不然堂堂天启才子第一的世家子弟,怎甘心为一姑娘洗手作羹汤呢!
谢年华瞧了眼自己的贴身女仆,这人的心思都不用猜,明晃晃的都写在脸上。
“本姑娘怎么有你这么个傻侍女呢!”这么多年,竟然还没看破他家三郎风光月霁背后的真面目。
安颜只觉莫名,歪头傻乎乎的看她。
谢年华恨铁不成钢,只无奈摇了摇头,随即唤来男仆解开马背上的圆竹桶,确认桶里的鲥鱼保存的十分新鲜,这才招呼众人,安置好马匹,上山腰而去。
“…窗外晨夕朝朝,目下乍见之欢,满树青梅磊磊,时下光阴正好,树下斑驳成影,君采青梅归家,岁月慢慢,酿果成酒,酒香慢慢,慢慢终成永恒……啦啦啦……滴滴滴……”
谢年华入桃花居,刚一踏进院内,便隐约听见谢云曦那特有的少年音,寻声至后院,放才听清那曲调怪异的吟唱声。
谢年华英气的眉峰一挑,没什么好气地吐槽:“三郎又瞎唱这些调不成调,曲不成曲的怪歌了——不堪入耳。”
安颜却觉得三郎君的歌虽怪异,但却意外的好听,特别是那干净清冽的音色——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却依然让人闻之心动。
“二姑娘,三郎君唱的虽怪,但,明明很好听呀?”安颜天真道,“家主还曾夸赞什么朗如珠玉,宛如天籁呢!”
谢年华冷哼,她自然知道他家三郎音色动人,只是这人好好的歌赋不去吟,却总爱把一些奇奇怪怪的曲调挂在嘴边,虽说这些怪调确实好听,但她却不爱唱怪调时,谢云曦的模样。
世人爱极他那出尘的气质,却不知吟唱怪调怪曲时的谢云曦最是缥缈,不似凡人。
那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疏离感,外人只赞嫡仙出尘,但谢年华却总会生出些烦闷,仿佛下一刻,她的阿弟便会腾空而起,飞向九霄——从此世间再无谢云曦。
这种感觉来的无来由,但却不妨碍她讨厌这些怪曲怪调。
比起不食烟火的桃花仙子,她更喜欢满身尘土的谢三郎。
谢年华自八年前初见谢云曦起,便致力于惹毛自家三弟,不是抢他东西,就是故意唱反调怼人。
积年累月下来,谢云曦但凡见她就下意识的眉心直跳。
这不,刚还悠然于梅林间低声清唱的人,一个转身,瞧见来人,“啪”一声,刚摘到手的一颗青梅果便掉落到了泥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