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沈鸿宇随藤黄匆匆离去后,恬如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焦虑。 一时想,自己的事情,怎能完全推给别人替她面对,至少,她应该和他一起去才是。 一时又想,如果这件事他帮不上忙,自己最终要被官差带走,该怎么办? 夏日骄阳烈烈,滚滚的热浪扑过来,她有些头晕耳鸣。眼睛望过去全是碧茫茫的河水,四周树影重重,似乎都成了幻境中的景象。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似乎很久,又似乎只有短短的一瞬,藤黄从那边过来,面色轻松,身旁还跟着沈鸿宇的小厮。 “夫人,沈公子说没事了,让夫人不必担忧。”小厮刚想开口,藤黄已先一步喜滋滋地报告了好消息,小厮闭嘴。 “那沈公子呢,他在哪里?” “他和官差头头有说有笑地出门了,想那官差来一趟,沈公子又与他们相熟,定是一起出去吃茶了吧。”藤黄甚会推断,小厮再次闭口。 恬如暗松一口气,对小厮道:“若沈公子回来,请代我向他传达谢意,下次相见,我定当面致谢。” 藤黄笑嘻嘻道:“正是呢,夫人不知道,我虽然在外面没听见他们说什么,但不到一盏茶工夫,沈公子就和那官差头目说笑着出来,真有本事呢,咱们是该好好谢谢人家。” 恬如点头,带着两个侍女离开了。 自始至终都没机会开口说话的小厮:…… 回到玉楼,恬如先让赵妈烧水,和侍女把今日刚摘的槐花炮制了,问道:“沈公子于我有这么大恩情,我该如何答谢人家?” 纵然不谙人情世故,她亦明白,她一个久居深宅的女子,一旦沾上官府事务,能不能得清白另说,过程中还不知要经受多少磋磨折辱,她不能想象,经历过这些后,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越深想,越后怕。 藤黄轻松道:“让赵妈烧几个好菜,宴请沈公子一顿?” 恬如一怔,心底泛起深深的苦笑,同时夹杂着莫名的羞耻感,她微蹙起眉,语气有些严肃,“不合适,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 藤黄原本只是玩笑的成分居多,见她如此郑重,立刻噤声。 空青道:“想来沈公子未必要夫人刻意答谢。” 恬如默默不语。 或许,这于别人只是举手之劳,但于她却是深深的帮扶之恩,怎能坦然受之?可是她有什么呢,她一无所有,就连谢都这般有心无力。 她去了画室,从午后起便一直没出门,通宵达旦,为他作了第二幅画像,他于晨光中轻拨莲花那一幕。对比第一幅,自觉画功长进许多,这么长时间画荷果然是有用处的。 第二日,空青起来不见人,到画室一看,吃了一惊:“夫人一晚没睡?” 恬如眼下挂着淡淡的青痕,眉宇间略见疲倦,而双眼却依旧明亮,“快,我们去荷花蒲。” 空青欲言又止,然终是服侍她换了一件簇新的衣裙,带着画具,去了如园。 恬如带了那幅画像,她也不知自己怀了怎样的心情去画荷的,整个过程,她一直盯着河面,若有所待。 太阳慢慢升高,河面上跳跃着炫目的金光,铺开的画纸上不着一笔,如空荡荡的水面。 她的心慢慢地沉静下来,渐渐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脸上浮起辣辣的热意,再看那张画像,画技不堪入目,羞耻入骨,无地自容。 夏阳刺得眼睛泛起微微的湿意,她收起画具,平静道:“我们回去吧。” 画纸上,只有半片残叶。 此后,她再也没去画荷。 空青问起她时,她说:“已经欠了人家偌大的人情,再每天跑去人家的园子画人家的荷岂不是欠得更多?” 空青无语。 她每天待在画室画像,每天都要画五六个时辰,画得手疼胳膊疼,让两位侍女都生出异样的心思。 藤黄悄悄与空青道:“夫人是喜欢上沈公子了吧?” 空青在唇边竖起一根食指。 恬如坐在案后,手执画笔,时而聚精会神地描绘,时而停笔端详,她忽然想起他那句话:如果一个画者长时间地精心描画一个人会不会因此喜欢上他? 她在心中默默回应:我只是想画出一张最满意的画像而已,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外界,正悄然酝酿着她不知道的风云。 此后半年,魏家店铺相继爆出重大问题:店大欺客、假冒伪劣、掌柜贪污……最后,连官府都不得不出面干预,封锁了有严重问题的店铺。再加上社会舆论的刻意渲染,魏家生意一落千丈,掌柜伙计不断离职…… 魏奎伟隐隐意识到自家遭了别人的报复,也猜测过幕后主使是谁,但他没有证据。而且他们的问题是从内部出来的,不是外部,并非简单的请客赔礼就能消弭灾祸的。 魏老太一辈子骄横,不得丈夫欢心,全靠儿子孙子支撑骄傲,家中事故发生后,很遭儿子孙子埋怨,生气上火,喉疾发作。当恬如最后听到魏家的消息时,魏老太已经病重难以进食。恬如想到那“饿纹入口”的面相,只觉命运的深不可测。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恬如许久没有见到沈鸿宇,她沉迷于绘画,不知日月,倒是两个侍女在她耳边念叨了好几回。 她取出自己画好的几幅画像,命两个侍女挑一幅最好的。两个侍女取决不下,意见不一,最后恬如从她们挑出的两张中选出一张,对空青道:“你带上画像时常到园子里看看,什么时候碰见沈公子就把画像交给他,以前答应过给他的画像一直没有给,现在给他,聊表一点谢意吧。” 藤黄在一旁踊跃道:“交给我,我去送,我去送!” 恬如道:“那你们就轮流去看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 藤黄:“那我们各拿一幅自己觉得最好看的,谁先见了谁送给他,怎样?沈公子可以收两张画像哦。” 恬如没有答应。 结果当天空青就把画像交给了沈鸿宇,回来对恬如道:“沈公子看后非常喜欢,让我向夫人道谢,并让我告诉夫人,他的颜料铺子马上就开张了,第一批颜料已经做出来。如果夫人有空,今天下午过了申时,天凉快些的时候,在荷花蒲那边的亭子里,他想让夫人看看新作的颜料如何。” 恬如没想到他真的把颜料铺子开起来了,心中欢喜,午后,在画室待到太阳偏西时,去了如园。 到河边的亭中,沈鸿宇还未到,里面放着一张摇椅,似乎曾有人在这里悠闲赏荷。 她想象着沈鸿宇坐在里面的样子,久久出神,河面上金光辉煌,暖风熏然,时间一久,她有些昏昏欲睡。 她坐上摇椅,想着就坐一会儿,而眼皮却不自觉地越来越重。 睡意朦胧中,仿佛有一缕清风拂过她的面颊,然后如蜻蜓点水般停上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