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恬如做了个奇怪的梦。 她梦见秀芝表姐来找她,求她做一件极为荒唐的事。 秀芝表姐其实不是她的表姐,而是范弈鸣的远房表姐。 他们去洛阳之前,范弈鸣曾告诉她,他的一个姑外祖母早年嫁到洛阳,或许他们可以去投奔她。 千辛万苦到达洛阳,千辛万苦打听到姑外祖母的家,老人家早已去世,家中只剩一个鳏居的儿子,弈鸣从未见过面的表舅。 这位表舅唯一的女儿,就是秀芝姐。 弈鸣并没有把他和恬如的情况详细述说,但这位表舅似乎猜到一二,对他们的到来非常冷淡,不过,也没有把他们拒之门外。 表舅在洛阳郊外当花农,主要种牡丹花,她和弈鸣大部分时间在花田,或者帮着干活,或者帮着看花田。 秀芝姐刚开始对她还不错,见她腼腆又听话,虽然喜欢指使她,却也很有点把她当小妹看的意思。 后来,渐渐的,秀芝的态度就变了,话里话外带着刺,大意是说她什么都不会,一看就不是过日子的人,弈鸣哥怎么会看上她?她这种人,只会拖累弈鸣哥。还悄悄向她打听她和弈鸣哥的私事,问他们有没有那个,她不懂,却直觉不是好话,被面前鬼祟闪烁的目光盯着,莫名羞耻,面红耳赤。那时,她隐约感觉到,这位表姐似乎喜欢上了弈鸣哥。 尽管日常相处有些不适,但他们寄人篱下,没有露宿街头、食不果腹已是感恩,还能如何? 而这时,弈鸣哥便时不时地进城,想找一份活计做。 再后,事情发生了变化,秀芝另有了相好。恬如从没见过那位相好君,在秀芝口中,那位公子不但人物俊美,而且身家不菲,比画里的神仙还让人倾心。秀芝把那位相好送她的衣裙珠钗一样一样展示给恬如看,那迷醉而炫耀的口吻就像眼前耀人眼目华贵衣饰,有一种很不切实的虚缈感。 秀芝很喜欢向恬如细述相好君对她的种种迷恋,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描述两人之间的山盟海誓浓情蜜意,恬如很害羞,很尴尬,她觉得,两人之间的私密事藏在心中就好,这样表露只会损害事情的美感。但这话她不能对秀芝说,只能如坐针毡地听着。 同时,她又为秀芝能找到这样一位心上人而高兴,她的弈鸣哥终于可以解脱了。 之前,她和秀芝一起住,此后,秀芝就不愿与她同住一屋了。弈鸣找到活计后,暂住城里,秀芝和她看花田,晚上常常把她打发回家住。家中只有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舅舅”,让她极为不适,无奈之下,她只好把弈鸣之前住的那间柴房收拾了一下住进去,秀芝嘱咐她,天黑后不要出门。 她把这件事告诉了弈鸣,弈鸣立刻在城里给她寻了租房住,就是画扇面的老夫妇家。 事后,恬如提到秀芝,说不知她和那位相好怎样了,弈鸣便说了一句很耐人寻味的话,“以后,少和秀芝表姐来往。” 恬如很诧异,想了想,默默点头答应。 他们感激表舅父女的收留,离开时也郑重表达了谢意,他们不认为秀芝表姐是坏人,但,他们和她确实不是一路人,如此,少来往也好。 住进出租屋后,恬如镇日足不出户,秀芝也从没找过她,双方没再来往。 直到某一天,秀芝突然降临,提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请求。 “让我,替你,去相亲?” 恬如一副看天外来客的表情看着她,不知是怀疑她的脑子出了问题,还是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秀芝急切地倾身向前,抓住她的双手,满脸恳求,“他说在定亲之前一定要先见一见……妹妹,自你到咱家后,姐对你咋样,向你求过什么事没有?姐只求你这一件事,姐的终身全在你手上了。你只要随齐婶和宋嫂明天到寺里走一趟,上上香,让那人暗中相看一回,你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上完香就回来,成吗?” “不是……”她脑子混乱,许多问题蜂拥而至,造成思路堵塞,“你和那位……是那位没错吧,还没见过面?” 她清楚地记得,秀芝是怎样醉心描述两个人之间感天地泣鬼神的深情的,那时的秀芝两颊泛红,双眸焕发着梦幻的光彩,连恬如都觉得,那一刻的秀芝美极了,难道现在要告诉她,当时的一切都是幻觉? 不是连衣服首饰都送了吗?恬如敢肯定,那样贵重的物品绝不是表舅家自己置办的。 秀芝低下头,红着脸,点了点头。 “可是……” “别可是了,姐求你了行不行,就帮帮姐这一回,事后姐一定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求你了!” 女子的乞求让她愈发心神不定,左右为难,“这、这不是骗人吗?表姐为什么不自己去呢,如果我去,迟早有一天,事情会拆穿,到时候表姐夫说你骗婚、怨恨你、对你不好怎么办?女子休夫不可能,男子休妻是件很容易的事,表姐不想以后吗?” 秀芝缓缓冷静下来,双手紧握成拳,脸上显出孤注一掷的决绝狠意,“只要能过了这一关,只要他娶了我,我就能想办法留下来,一定能!” 恬如的声音都在打颤,“为什么非要这样,为什么非得是我,表姐自己去不行吗?” “因为你比我好看,行了吧!” 秀芝突然转向她,目中的狠意还没消去,眸中如燃烧着火焰,表情因为嫉妒和不甘有点扭曲,但转眼就转为哀求,“妹妹,求你了,你真要姐给你下跪不成?” 说着,身体向下滑去,仿佛即刻就要跪倒在她面前,恬如连忙拦住她,灵魂的一角,却在控制不住地战栗。 直到很久以后,她才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让她恐惧东西是什么。人心隐藏的丑恶,让人不敢直视。 苦苦哀求,挟恩说话,恬如的意志在秀芝面前节节败退,终至一败涂地。 她永远学不会处理这种人情关系。 秀芝最后嘱咐她,这件事一定不能让弈鸣知道,然后留下一个装着衣服首饰胭脂的包裹走了。 那是给她第二日装扮用的,恬如看着略觉眼熟,好像是那位相好君送给秀芝的礼物。 第二天一早,便有一辆车过来接她去寺庙,随车而来的,是两位年长妇人,看她还穿着自己的衣服,按住她便是一通收拾。恬如直如芒刺在背,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到时候真的不用我做什么吧,如果不成怎么办?” “放心,且有我们呐!” 车子驶向寺庙,恬如一路沉默不语,神色肃穆,宽袖下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如在凝聚力量。 寺庙里古木参天,浓荫匝地,环境清幽。 两位妇人一进门便开始东张西望,待看到某处,彼此露出会意的笑容。 宋嫂从一名小和尚那里取来一条红丝带,递给恬如,指着一棵挂满红布条的大树,“听说这里的神树特别灵,你也系一条去。” 恬如道:“谢谢,不必了。” 宋嫂在她耳旁低语:“没事,去吧。” 恬如忽然意识到什么,全身都僵了,她机械地走到树下,去够上面的树枝,霎时,对面男人的脸无遮无拦地闯入她的眼帘。 是他?是他! 她的手一抖,布条掉在地下。 男人的目光如鹰隼一般锁住她,而唇边却挂着暖如春阳的微笑,“娘子小心,树枝太高,让在下帮你吧。” 说着,捡起布条,站到她的身后,把她全身都笼罩在他身体的阴影下,徐徐系上那道红布条。 恬如心中一片山呼海啸,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完了,他知道了,露馅了! 强买她扇子的顾客,老夫妇租房的客人,现在又是……怎么是他,偏偏是他? 她心焦如焚,两位妇人走过来,假假地对她道:“时间不早,该去上香了。” 男人热情地上前引领,两位妇人正想打探他的情况,且要避免他和恬如说话,一时间,三人倒是相谈甚欢。 恬如无法与两人独处,苦于无法告知实情。 到了佛堂,恬如拈香叩拜,暗自祈祷,身旁又跪下一个人,恬如余光看到,正是那名相亲男,两个妇人不知被他忽悠到哪里去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恬如立即就要起身,男人出手如电,一把擒住她的手腕,半拉半强迫她与自己在佛前三拜。 四周很静,静得让人心慌,她几乎晕厥。 拜罢,他依然没有放开她,握着她的柔荑,从怀中摸出一副盈盈如碧水的玉镯,要给她戴上。 恬如用力抽自己的手,抽不动,他手劲很大,动作却温柔,低头套手镯的样子,像做着一件天大的事。 戴罢,他微微一笑,“既然你想嫁给我,我答应你。记住,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女人。” 说着,在她指尖轻轻一吻。 她如烫了一般,立刻抽回自己的手,极度的受惊之下,也顾不得演戏的事了,起身就往外跑。 一阵大力传来,她眼前一片眩晕,转眼被压在堂中的柱子上。 未及惊呼,已被他目光制止,他低头看着她,声音轻而柔,却暗蕴危险,“你还没送我定情礼物。” 目光缓缓落到她娇嫩的唇上,眸中一暗,低头便吻了下来。 飓风呼啸。 恬如蓦然惊醒,心如擂鼓,满头冷汗。 梦中的惊惧无助还留在胸中,她缓缓捂住脸,平复自己的心绪。 梦中的吻和沈鸿宇的吻渐渐重合在一起,她心底慢慢滋生出一种很恐怖的错觉,仿佛两人变成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