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沈鸿宇对她的态度,相处之间那些似含深意的话语,以及那把折扇,都让她产生这样的感觉:他早认识她,或者说,早认识原先的玉楼夫人? 沈鸿宇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提醒她,“抱元守一,凝神静气。” 恬如连忙收敛心神。 晨风徐徐,河面上金光荡漾,园中的树叶开始变色 ,斑斓多彩。 他蒙着缎带,动作舒展优美,如虎如鹿如鹤如熊,让她第一次感受到,健身运动中肢体的美感。 因为要时刻注视着他,也因为他蒙着缎带可以毫无顾忌地打量,那种美感愈发强烈,在如园背景的衬托下,如一幅幅真实动感的画面,在她眼前呈现。 她立刻有了新灵感,以五禽戏为主题,如园四季为背景,创作一系列画作。 她心里在课业小本本上记下这些内容,振奋而激动,连练五禽戏也分外投入,几乎忘了之前自己问的事。 练习结束,沈鸿宇回答了她的问题,“你说得没错,我很早就认识你,比你想象的还要早。” 他解下缎带,眼睛幽沉深邃,如秋夜的星空。 “那、那你、和她、不,和我、和我是……” 他答:“我爱慕你,而你无动于衷。” “……”她低下头,满脸绯红。 无动于衷?什么样的人能对他无动于衷?她不敢代前任应承这句话。 她问:“那幅扇面是我画的吗?” 他没有回答,恬如抬眼看去,他正望着远处的河面,几只水鸟掠水而起,带起一串流光。他说:“是的,我求你画的,我想你已经忘记了。” 她是忘了,她是否该为此感到内疚?她内心掠过一丝惶然。 她想起那幅扇面,船中的女子,手臂伸向水波,如要触摸水中那影影绰绰的倒影。镜中花,水中月,水中男子的影像,代表了什么?当初画这幅扇面的人怀着怎样的心境? 无动于衷?或许,那只是他自己的解读。然而,现在这一切都无法证实了,因为站在他面前的已经不是那个人。 她忽然觉得非常难受,好像她在顶着另一个人的面貌骗取他的情意,而她清楚地知道,这情意并不是给她的。 默然须臾,她告诉他,“大概你还不知,在我第一次为你画像之前,发生了一些事,我受了伤,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就像……换了一个人,或许你现在对着的这个我,并不是以前那个我。” 他看着她,目中笑意微漾,“是有些不同,不过对我而言,你就是你,并无区别,你觉得有区别吗?” ……让她如何回答? 恰银朱送茶过来,他斟了一杯递给她,自己也斟了一杯,道:“好了,别再想这些了,有那空闲,不如多想些有用的事。如果我约你吃饭,你会来吗?”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动人的剪水双眸怔怔地望着他。 他微微一笑,“到时候我让银朱去请你,记得到时穿上我送你的裙子。” 她脸上浮起红霓。 心事重重地回到玉楼,连早饭都有些心不在焉。倒不是因为他约她之事,而是她想到,原来沈鸿宇早便对玉楼夫人心有所属,那自己一心拒绝,是不是等同于恶劣地割断别人的情缘? 如果不是自己,或许他早已心想事成。 一想及此,她心中就如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闷得窒息。 饭罢,回到画室,先记下今日灵感,然后继续未完成的画作。 一笔一笔的描绘中,她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既然无力解决,她又没有替这具身体拒绝的资格,那么,一切听天由命吧。 时间便在这一如既往的吃饭、画画、画画、吃饭中流过,直到黄昏时分,银朱过来说,沈鸿宇请她到如园的莲亭用饭。 她这才想起两人的约定,连忙换上衣服,带着侍女赴莲亭而来。 夕阳未落,漫天的流霞映入河中,如一条流动的瑰丽缎带。 到了莲亭才发现,他所说的晚饭原来是烤肉。亭中的石桌上摆着偌大的炭火盆,里面盛满烧得通红的银炭,旁边的食盒中整整齐齐地排放着蘸好酱料的食物串,全用长长的铁签子串着,可以直接放到盆沿上烤,亭中还有一只小火炉,上面温着酒。 恬如过来,沈鸿宇看着她今天的装扮,目中溢出点点流光,含笑道:“过来坐,看你喜欢吃什么,告诉我,要不要先饮杯甜酒?” 说话间,取过几串羊肉搁在盆沿上,料汁滴入火中,冒出几缕白烟,发出滋滋的声响,浓郁的香味四溢。 恬如心中涌起无声的欢喜。 食料很丰富,有肉有素还有切成三角形穿起来的面饼,操作很简单,她只需要把喜欢吃的靠在盆沿,时不时地翻一下就行。 初冬的天气已有些寒意,然而坐在炭盆边,丝毫感觉不到,脸烤得红扑扑的。 沈鸿宇一边烤,一边说些有趣的见闻,火光映着他的脸,他全身都溢满暖暖的烟火气息。 肉烤好,他用筷子捋到她的碗中,笑道:“尝尝如何?” 她夹起一块放入口中,肉质鲜嫩,香味浓郁,即便没有这些,她亦觉这是她此生吃到的最好的烤肉。 她的话不多,但却可以明显感觉到她今晚的快活,沈鸿宇为她斟酒,她一饮而尽,如有无声的花朵从她心中绽放开来,溢出愉悦的馨香。 夕阳渐渐隐没,星辰升上来,满天灿烂的星辉如洒在天河中的碎钻。 沈鸿宇要点灯笼,恬如道:“其实这样也挺好。” 沈鸿宇听罢,便住了手,她走到亭边,仰望星空,着迷地喃喃:“好美。” 他走到她身边,侧首看她,她眼中的星辉比天空中的更醉人,他轻声附和:“是啊,好美。” 她不禁回过头来看她,四目相对的一刻,天地寂静,他情不自禁地缓缓低下头,吻上她的唇。 她睫毛轻轻颤抖,酡颜如醉,并没有躲开。 他揽上她的纤腰,缓缓加深这个吻,吻得细致而专注,耳旁是两个人失序的心跳声。 星河灿烂,炭火生光,热在火炉上的酒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都在这一刻,染上让人迷醉的甜美。 一吻毕,她几乎站立不住,被他拥在怀中,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心中溢满从未有过的满足。 终于,他开口道:“要再饮些酒吗?” 她几乎听不清他说什么,只随他的话乖乖点头,他为她斟了小半杯,看她捧着小杯浅酌的样子,就像小松鼠捧着心爱的松果,他又忍不住,把她拥在怀中浅啄。 她脸红得像要化掉。 他让侍女提来早已熬好的香粥给她,恬如小声道:“晚上吃得太多会变胖的。” 他道:“没事,待会儿散散步就好了。” 两人各用了一小碗粥,沈鸿宇带着她出亭散步,夜色下的如园如笼了一层温存的轻纱,他悄悄握住她的手,心化成一汪水。 她的小手被他包在掌中,害羞地亦步亦趋跟着他,他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吻她,如同上了瘾也似,就这样不知不觉走了一圈,直来到玉楼后门,恬如小声道:“我该回去了。” 他“嗯”了一声,却依然拉着她没松手,恬如又说了一遍,他方依依不舍道:“我送你。” 都到这里了,还送什么?而他却拉着她直到门边,又低头亲了亲她,才道:“你进去吧。” 恬如进门,沈鸿宇眼见她越走越远,眼见门在自己面前合上,他在原地呆立许久,手里心里空落落的,直到小厮提醒,才答应着返身回转。 品尝到甜蜜,一个人时便愈发孤寂难熬,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想到那人的身影,终于忍耐不住,唤来小厮,过去传话。 恬如正在床上思绪万千时,空青过来,对她道:“刚才沈公子的小厮过来说,公子晚上羊肉吃多了,有些上火,不知道该怎么办。” 恬如呆了一呆,道:“咱们这里有去火的茶吗,赶紧让赵妈沏一壶,给沈公子带去。” 空青连忙应下。 没过多久,空青又来,道:“沈公子的小厮说,公子这次上火上大发了,什么去火的药和茶都不管用,问夫人该怎么办?” 两人面面相觑,俱是一脸疑惑,然后,突然之间,一道流光闪过,恬如若有所悟,顿时羞得满面通红。 她让空青拿来纸墨,道:“我试着开一张方子,你让来人带给沈公子。” 空青颇觉稀奇,是夜,孤枕难眠的沈公子收到佳人的药方,他开一看,纸上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手。 他不禁拍床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