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的时候慢条斯理,眼睛一直直视着陈昱行。态度彬彬有礼,但话里的不客气却完全显露了出来。 陈昱行这时候恍惚记了起来,多年以前,他曾经在大哥的房子里不屑地对外人描述他:“我大哥收养的一条野狗罢了。” 他不知道当时刚来陈家两个月的魏清野就在不远处听着,当然就算知道也根本就不在乎。 “就一穷小子,挖空心思讨好陈离和我大哥,攀高枝呗。”陈昱行朝地上啐了一口,抹了抹发红的脸,吐沫星子横飞:“真不知道哪里来的下贱种子,不就是打量钱呗。” 客人哄堂大笑,打趣道:“我看陈文锋倒是有意把他当女婿啊,你们陈家那掌上明珠也可喜欢他了呢。” 陈昱行把脸一沉:“离离还小,她能懂什么事情?以后这种野男人要多少没有,我一看那小子浑身的贱骨头就他妈的想踹他。” 嗯。 魏清野手里一瓶啤酒,他算了算角度,如果扔过去,大概八成的几率能让他后脑开花从此长眠地狱。 许佳音和许苏也在客厅里,冲陈昱行甜甜蜜蜜地笑,讨好这个未来的二叔,一恍神发现了楼梯上面无表情,把玩着手里酒瓶的魏清野。 大概是那人眼神太过平静,甚至让她觉出了浑身发冷的恐怖。 魏清野手指转了转,对准了陈昱行的后脑。 “二叔你来啦——!” 一声明亮轻快的声音穿透黑暗的楼梯,陈离穿着花裙子笑嘻嘻扑到从小就把她当女儿养的陈昱行怀里,就连看见许苏母女都没怎么生气。 许佳音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跟着母亲局促不安略带讨好地看着那一家人,忽而从心底里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怨气。 再抬头往上看,原先魏清野坐着的地方已经空空地,只剩下了一个孤独的酒瓶。 陈昱行那天没吃晚饭就出差了,陈文锋回家以后只顾着盘问陈离学校里的情况,而许佳音悄悄把酒瓶收了起来扔进垃圾桶里。 她那时候隐约觉得,能够有这个眼神的少年,以后总不会是寻常的人。 魏清野冷漠地声音自后面传过来,“你在干什么。” 他的房门没有关上,透过门缝能看见外面许佳音的动作。 许佳音扯了扯唇角,莫名地受到了难以言喻的吸引力,轻手轻脚进了魏清野的房间。 魏清野微微蹙眉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我讨厌这家的人。”许佳音看着他说,灵敏地察觉到陈离轻快上楼的脚步,舔了舔嘴角。 从小学到高中,许佳音一直是绝对的校花,至少在这个方面她对自己很有自信,而和陈离天天围着转悠的心上人同处一室,让她有些难以言喻的优越感。 “实在是太讨厌了,我希望他们去死。” 魏清野冷冷地看着她,但没阻止她的靠近,表情似乎有些嘲弄:“哦?” 陈离看见的前一秒,许佳音准确地靠在了他的身上,从后面看上去,两人正在如胶似漆地亲吻着。 站在门口的那个小姑娘足足呆了十几秒,而后才迈着有些僵硬的脚步,落荒而逃。 许佳音唇角微微扬起,内心隐秘地爆出一股快意,在她想要俯身彻底吻上去的时候,肩胛骨却被人轻松地捏住,紧接着一股大力袭来,她被单手推了出去。 许佳音有些错愕地看着魏清野。 魏清野已经不感兴趣地转过身子,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数学教材,声音清清冷冷:“滚出去。” 许佳音上的贵族私立小学,小小年纪一身的名牌。陈文锋自认给不了许苏名分,多少有些亏待了她,所以在物质方面格外地补偿她们。 在家里别以为他没看见许苏处处耍的小心机,若不是他偶尔冷眼阻拦几次,陈离还不知道掉过多少次圈套。 没有陈家,她们母女两个连学都上不起,继续在底层背负着债务煎熬着。 那么究竟有什么不满意的,甚至要说出希望他们都去死这句话。 他目光略过自己被玻璃扎地血迹斑斑的手,在心里嘲弄着问自己。 是啊,魏清野。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许佳音只是嘴皮上说说,可是刚才他是确然动了难以抑制地,毁灭一切的怒意。 屋子里重新空空荡荡,许佳音捂着脸跑了出去,楼下响起许苏低声的安慰,而隔壁房间若有似无地,传来几声幽咽,也许只是他生出来的幻觉。 魏清野指尖轻轻碰了碰把他和陈离隔开的墙壁,掌心缓慢地贴合上去,不由想象着那个女孩现在的场景。 他讨厌陈家,也讨厌陈离。 还是少年的魏清野手指抵住额头,轻轻笑了一声,无声地张口:我讨厌你。 所以,你最好离我这个怪物远一点。 可是为什么,那时候看着眼里蓄满泪水的陈离,心脏会好似被沾了盐水的鞭子缠绕而后慢慢收紧一般,刺痛地难以呼吸呢。 ** “二叔。”魏清野轻轻唤了一声,嘴角牵起凉薄的弧度,明明是用恭敬的语气和姿态,却不由让人心生惧意。 就连陈离也下意识地往后面缩了缩,不解地看着魏清野。 这小子似乎长大了不少。 陈昱行冷笑了一声,示意保镖把吴建良带下去。房间里只剩下这三个人,他轻蔑地看了看魏清野,讥诮道:“我敢怪你么?大哥这些年可是对我千叮万嘱,我看对你那是比对亲儿子还亲。” “二叔你不是还有客人在等你嘛,怎么还不过去?”陈离站了起来,一边开房间门一边把陈昱行往外面拽,“快去快去。” 陈昱行无奈被拖走,临走时候嘟囔了声:“妈的真是女大不中留” 因为这一句,陈离的脸陡然红了起来。 她把门小心地关上,还是背对着魏清野。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一种难言的尴尬便会蔓延开来,让陈离想落荒而逃。 她声音里听出来点沮丧,低低地说:“我去找我经纪人,你自便还有,我二叔就是那个性格,冒犯你了真对不起啊。” “陈离。” 陈离脊背下意识挺直了,背对着他应了一声。 她也不想显得这么怂的,可实在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着他。 魏清野看着陈离裸露出来雪白的一段肩膀,却不受控制地想到那晚的场景,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底一片清澈:“你” 话只开了个头便没有了下文,陈离忍不住回头看他,正好撞见对方一片深邃的眼神里。 生平第一次,哪怕明确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魏清野也不知如何开口。 他平日里向来是高高在上占尽优势,乍然露出弱势的一面,便让人不由自主想过去抱抱他。 打住——! 陈离心里抽了自己一巴掌,暗暗警醒,轻快地说着:“我还有事先走啦,陈律师会一直跟你联系离婚事情的,我们两个一切都好说” 她推开门,暗自嘀咕着这人是叫陈律师没错吧。 在陈离表达出如此明确的不想和他说话以后,魏清野却还是快步上前,阻止了陈离开门的动作。 陈离不解地抬脸望着他。恰好露出那一片因为血管爆裂而愈发严重的脸颊。 魏清野的脸色刹那间变得冰冷,他下意识抬手想抚上去,皱眉道:“脸怎么肿成这样,我帮你处” “不用。”陈离一个矮身躲过了魏清野的触碰,捂着自己的脸无所谓道:“小伤,我自己会处理好。” 魏清野的手僵在了半空中,神色难明地嗯了一声,轻缓地垂了下去。 他堵在门口,陈离也没法出去,眼睛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看看地,摸摸自己的鼻子,努力压抑住自己心里的那份苦涩。 暗恋就像是吸/毒,她知道这会给自己伤害可却自虐般的越陷越深,为着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欢喜而付出一切代价却恍然不觉。 一次一次下决心要彻底斩断吗,却无可抑制一次一次地放任自己沉沦。 这种感觉可真糟糕啊。 “我那天收到了你那个律师的电话。”过了不知道多久,魏清野终于冷淡地开口,他把眼镜摘下,少了一层阻碍,就这么□□裸又直白地看着她。 终于说到点子上,陈离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嗯,然后呢?” “然后我挂掉了电话。”魏清野看着她,大概是离得太近,能看见她耳边的碎发随着自己的呼吸而轻轻地拨动着,有一种柔弱的美感。 他喉结一动,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认为我们没有必要离——” “不。”陈离飞快地打断了他的话,看着他一瞬间像是失去焦距的眼神,怔了两三秒。 片刻后她若无其事地稍稍后退两步拉开两人的距离,“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你去英国读书的时候,我死活闹着也要去英国,我爸被我缠的没办法只好把我送出去我离你不远,每周都会悄悄地去看你。” 说着她深呼吸一口气,有点害羞地摸了一下耳垂,“不好意思感觉像个变.态似的,我那时候可能已经喜欢你到了无法自拔的程度吧,好像是本能的呼吸一样。” 魏清野当然知道陈离会偷跑来看他,有一次陈离没有准时过来,他当即连夜驱车赶往她的学校,才发现她发烧躺在了医院。 一个人举国无亲,只有陌生的护士照看着,而魏清野只是在医院附近驻足了两个小时,便赶回去上课。 他静静地立在原地,听着陈离的诉说,脑海里慢慢勾勒出她这些年来的生活。 似乎两人一直离得很近,高中到大学一直住在陈家,而他选择去英国读研究生之后,陈离又立刻跟着过来,只是两人正式会面的机会很少。 但陈离对他了若指掌,他却一直不愿意做出任何回应。 陈离还在继续,“对不起我其实还是有一点怨你,不过说到底都是我心甘情愿。“她抬起头努力让声音变得轻快一点,“我那天忽然就想通了,其实在这十几年里面,我暗恋你也暗恋得很开心啊,根本没有资格要求什么回报。” 魏清野微微笑了笑,却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是么。” 哪有人会觉得绝望的暗恋很开心。 乔琪对薇龙说,用不着我编慌给你听,你自己会哄你自己。 她把自己哄的很好,而这也让魏清野瞬间深刻地觉出自己这些年来有多么混账来。 “是的。”陈离珍重地点头,“但我我现在开始觉得自己的人生也很重要,我想我应该要努力去过自己的生活了,所以,我们离婚吧,我以后不会再纠缠你了。” 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可陈离居然还在不紧不慢地继续:“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不过别怕,我会跟我爸爸解释的,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情,嗯我爸爸在你那边的投资什么的肯定不会撤回的。” 毕竟陈文锋在商业上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不会给魏清野带来什么影响。 魏清野喉结动了下,几乎是有些荒谬的问陈离:“你以为我是在乎这个?” “那还有什么?”陈离表情有点不自然,有点苦恼地问:“我比较笨不过有什么要求你都提好了,我会跟律师商量好的,不会让你受到什么损失。” 潇洒地斩断十几年的感情以后,陈离却只能认为他的不舍在因为计较金钱和物质。 他静静地看着皱眉头苦恼的陈离,仿佛回到了当年恶毒的决定讨厌陈离的那个少年。 你预料过这样的结局吗? 不应该问他,你能承受这样的结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