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宁右手背在身后,笑着道:“我就知你会觉得苦,猜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裴原抬起脸看着她,没说话。
宝宁早习惯了他这副惜字如金的样子,也不生气,仍旧笑着:“你先闭上眼。”
裴原抿抿唇,不配合她的小把戏。
“不闭就算了。”宝宁有些失望,她把右手伸出来,掌心冲上,上面躺着一个巴掌大的油纸包,拆开后往裴原那递了递,弯眼道,“金丝蜜枣儿。”
裴原看过去,琥珀一样的蜜枣,晶莹剔透,一丝一缕甜腻腻的香味散出来,中和了空气中的苦味。
裴原心头颤了下。
他真的没想到,她会细心到这个地步。
他从小习武,身上伤痕不少,小时爱和人逞凶斗狠,见血是常有的事,苦药也喝过不少,但从未有人问过他伤口疼不疼,药苦不苦,给他一颗糖。
裴原没接她的枣,端起药碗痛快地一饮而尽。
宝宁眼睫垂了垂,拈起一颗枣,自己吃了。
舌尖上的甜中和了那些不太好的情绪,宝宁又吃一颗,心情好了许多。
早就说过的,不和裴原计较,他是个病人,有时说话做事意气用事,好给人甩脸子,不是挺正常的。等以后他病好了,估计就没现在这样暴躁了。
宝宁从袖子里把叠好的布巾拿出来,冲裴原道:“四皇子,我给你上药,可能有些疼,你忍着些。”
布巾是从给裴原的亵衣上剪下的一条,那只肥耗子出现之前,她本在给裴原缝亵衣。裴原衣裳不多,外衣没有倒还好说,他总窝在屋子里,要是没有亵衣就难办了,而且亵衣贴着伤口,要常换常新才好。
也算是操碎了心。
宝宁想着,人心换人心,她待裴原好,他嘴上不说,心里应该也是知道的。水滴石穿,她不求裴原待她多好,相敬如宾她就知足。
裴原静静地看着宝宁给他包扎伤口。
她手法很熟练,垂着头的样子很认真,脸颊白皙莹润像是块玉,睫毛纤长浓密,像是蝶翅。
裴原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这些。
他从小生在皇宫中,妃嫔见得多了,美人也见得多了,温婉的,妖媚的,凌厉的,娇柔的。但没有谁像是宝宁这样,一脸的纯真样子,看起来很害羞,但是又热情顽强。
宝宁像束光,而他是墙角已经腐烂的泥,光照在泥上,会驱散阴霾,但也会让泥巴的丑恶和腐朽再也无法躲藏,只能赤.裸.裸地铺散在阳光下。
裴原从未像今日这样,厌恶自己残废的身体,宝宁愈发好,就衬的他愈发坏。
如果以后宝宁有一天要走,他根本就没理由让她留下。
思及此,裴原有一瞬的错愕,他为什么想要她留下了?
心乱如麻。这不像他。裴原抗拒这样的情感,他迫切地想寻找一个发泄的出口。
宝宁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也抬头看他,以为裴原是好奇她为什么会做这些,笑着道:“府里嬷嬷养了狗,狗有时乱跑,会受伤,嬷嬷来找我,我给它们包扎过。”
裴原盯着她的眼,脱口而出道:“你对所有人都这样烂好心吗?”
宝宁愣住。
裴原看见,她的笑一下子就没了,眼圈渐渐泛红。
裴原拳在身侧握紧,心情更加焦躁。
话一出口,裴原便知自己说错了,心中泛上一丝后悔,但张了张口,还是什么都没说出。
宝宁问:“你就是这么想我的吗?”
她声音里带着哭意,问完后也没等裴原的回答,袖子擦了把眼睛,哭着跑了出去。
裴原觉得嗓子干的发紧,他是想道歉的,但又说不出口,他倨傲惯了,现在就算知道自己做错了,也拉不下那个面子去哄人。
他按了按额角,端起桌上的酒坛子猛地灌了两口,胃中酸疼,裴原粗喘两声,难耐地弯下腰。
……
宝宁是真的被伤到了。
这几日,裴原再怎么坏脾气,她都可以笑笑说没事,因为她知道裴原是无心的,但今晚,她不知该怎么说服自己。
宝宁甚至想,要不算了吧,她没必要掏心掏肺地对裴原好,反正他也不领情,以后日子,井水不犯河水,就当普通邻居算了。
她趴在枕头上难受了小半夜,不知什么时候才迷迷糊糊睡着的。
第二日,宝宁是被叫醒的。她听着院外有人“姐、姐”地唤她,本以为是做梦,睁眼仔细听,真的有人唤她,间或有两声微弱的狗叫。
是季蕴!
宝宁扯了外套披在肩上,急忙冲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