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往事不可追 等到景轩被冷水泼醒时,他迷茫的睁开满是血丝的眼睛,却分不清自己处在何时何地,他只是觉得身体好沉重,背上忽然传来尖锐而剧烈的痛感,景轩痛苦的蜷缩起自己的身子。鞭影重叠中,他突然看见不远处母亲的尸体,血染红了她洁白的长裙和温柔的脸庞,那一瞬间的看见,使得他如受雷击,景轩颤抖着想要伸出手去触碰,却被景傲的鞭子狠狠的砸在手上,疼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心里的痛加上身上的痛,景轩甚至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流泪,或许他太累了,累到忘记了哭泣。 他听见周围嘈杂的劝阻的声音,听见十三岁的景若害怕的哭声,听见他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娘亲”,听见下人们惊慌的哭声中喊道:“二少爷不行了。” 他慢慢的觉得所有的声音都在消失,天空也慢慢的消失在眼前,所有人都变成了光影。他再一次的晕了过去,等他再一次清醒过来时,世事早已不同。 魔教为了雪玉令,再次寻上门来,景家是将门之家,逢此变故,正愁有火无处发,况且杀妻伤子之仇不共戴天,景傲拿着手中的兵符调动了京郊的兵士,并带着府中的人与魔教的人在南山血战了三日,魔教的人节节败退,最终退回了潭州。 景傲私调京兵,天子震怒。景傲上书领罪并以陈情,表中言辞恳切,情真意切,洋洋洒洒数千字,讲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文中不见一分敷衍,更是愿意认罪伏法。有言曰:感人心者,莫先乎情。再看到天纵奇才的景明经脉尽断,再也不能习武时,纵是久居上位的天子也是倏然动容。朝堂上,更有众多大臣求情,皇帝也就顺水推舟,意思一下的罚了景傲三个月俸禄,私调京兵一事就此作罢。 这一场变故,水清浅永远的离开了他们,景明双手双脚的筋脉尽数被毁断,武艺尽失,身体素弱,从此不能习武,至今还缠绵于病榻之上。景熙身中五刀,在府中将养了将近半年才得以见好。 景轩被丢在景家废弃的北苑,生死由命,从此成了景府的禁言。 景府的下人把景轩带到北苑时,他的血染红了北苑的草木,受了那么重的伤,无水无粮,没有人知道他是怎样活下来的。后来的三年里,景轩极少的出现过,就好像世间并无这个人一样。那些来访的人偶尔也会提起三公子,但见主人面色不悦,也识趣的闭嘴。 天堂到地狱,也不过一瞬之间。 三年的遗忘,三年的寂寞。 景轩入北苑那天正是他十五岁的生辰,如今他已经十八岁了,岁月如此匆忙,并不会善待每一个人,你甚至还来不及感叹一声,就早已物是人非。 景若慢慢的收回自己飘忽的心绪,看着前方紧闭的大门,心中叫苦不迭,然后只见灯火一熄,景熙居然睡觉了。这是要罚他跪到天亮的节奏?他当然不会老老实实的跪到天亮,事实上景若就不是那种死板的人,他小心的爬起来揉了揉腿,走到窗子边,低声的说到:“大哥,小若困了,可以回去睡觉吗?”听着里面没有声音,景若接着飞快的道:“大哥不说话,小若就当您默认了,我走了啊。” 就在景若觉得自己要在寂静的夜色中站成丰碑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句不怎么友善的“滚吧。明儿个过来找我” 景若喜笑颜开,立刻回到:“好的,小弟这就滚了,大哥好生歇息” 景轩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北苑的台阶上,沉默的看着远方的月亮,他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在夜色中显得无比的孤独与寂寞,然后他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在黑夜中响起来,好久好久才慢慢平息。 他的脸色那么苍白,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就像结了一层霜,偏偏嘴角那一抹血色又是如此的动人心魄。 景轩抬手按了按自己闷痛的心,虽然今夜景熙冷冷的警告他不要靠近景家人半步,但他还是很高兴啊,三年的陌路,在今夜遇见了大哥,遇见了他最疼惜的小弟。岁月如斯无情,都快让他忘了自己也曾经是有家的人。 景若的那声“三哥”,竟让他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他不是不愿接受,而是不能接受那一声亲昵的称呼。 但景轩也觉得景若突然的闯入未尝不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上天或许是想给他这样一个机会让他通过景若,去实现他这一生最后想实现的梦想。 他站起来,轻轻的越上高大的桂树,看着远方依稀还亮着灯火的主院,眼里露出留恋的神色。 逃避并不是一种负责任的态度,他不想逃避了。 如果三年冲不淡家人的恨意,如果他最终还是没能获得家人的原谅,景轩想着:那就下一辈子接着来,做牛做马都行,偿还这份痛苦深入骨髓的失去。而二哥的一生尽数毁在他的手上,这样的付出他也承受不起,所以,景轩低头慢慢的勾起一个微笑,在他还活着的时光里,这样的付出他也会不计代价的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