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卿卿懒懒地靠着床边,手里握着前几日没看完的书卷,书的一角被卷了进去,显得皱巴巴的。可陆卿卿却没有察觉,这着与她以往爱书至深的形象全然不符。 以往这个时辰,陆卿卿该是早早就歇下了,即便沉迷书本,也不会太晚。 而今晚,磨蹭着难以入睡,想起与慕耽的重逢,从前在长安城的时光便又一一重现眼前。 自长安一别,从前的少男少女早已长成不同模样。不知长安城铜门铁环上是否染了绿绣,江南四月总是烟雨绵绵,而长安城又是怎样的一派风光呢…… 第二日,陆卿卿早早就醒了,梳洗完出了房门。出了门便听见东院有兵器击打的声响。她若有所思,慢慢走向东院。 慕耽昨夜住的是出了东院长廊的第一间客房。从客房出来便是一个大大的院子。院子周围排放了各种花卉盆栽,而中间留出了极大的空地。 陆卿卿一走出东院长廊,见到的便是慕耽在院中舞剑的场景。 银色的剑,剑柄握在手里,极快地变换,宛如一条游龙。 陆卿卿走近时,慕耽便已察觉,但仍是不动声色地继续舞剑,还多加了几个糊弄人的招式。 隐隐之中的少年心事,总是喜爱出风头,特别是在在意的人面前…… 陆卿卿站在远处,看着院中身手矫健的男人投入地舞动着手中的剑。 突然想起,曾有诗云:谁家翩翩少年郎…… “你来了,做什么起这么早?”慕耽收起剑,朝陆卿卿笑道。 “不做什么,睡不着而已……” 陆卿卿走下了长廊,与慕耽一同站在院子中间,此时陆卿卿不得不承认,慕耽的个头着实是高啊。 记得从前在长安的时候,两人同在一个书院,学过的课文里有一句:“邹忌,修八尺有余”。 陆卿卿当时便很难想象八尺有余的男子究竟有多高。那时的慕耽就信誓旦旦地跟陆卿卿承诺,以后等他日后长到八尺了,陆卿卿拿他作比较不就知道了。 谁知,从前的童言无忌,如今真的一语成箴了。 …… 用过了早饭,陆卿卿便命孟夏去收拾东西。 “你今日若是要去游姑苏城,便叫李秋跟着,姑苏好玩的景致他都知晓。” 陆甫深给陆卿卿的来信里说明慕耽此番前来姑苏是为了游玩散心,便特意安排了李秋跟着,以便于他四处游走。 慕耽嘴里还含着参茶,瞪着大眼听陆卿卿说完,缓慢地点了下头,将那口茶咽了下去。 陆卿卿接过孟夏拿来的书匣,边翻阅着边往门外走,脚才踏出门口,就被慕耽叫住。 “你这是要去哪儿?” “书院。” 慕耽放下茶杯缓步走上前来。 “我早已久仰玉璞书院的美名,今日便让我与你一同前去吧。” 陆卿卿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好带着慕耽一同上了前往书院的马车。 马车上两人各坐一边,陆卿卿看着手中书院的“月书”。 “月书”,即书院夫子每月在授课之中遇到的问题和需求,以便向书院请示。 陆卿卿打理玉璞书院事宜也有两年了。陆卿卿天生聪慧过人,才识出绝。十六岁便开始接触书院大小事宜。虽在学术上比不过书院里德高望重的先生,但论打理书院、运作事宜及一些琐事从来都是干净利索、一气呵成,到也还是让人服气的。 陆卿卿细细地翻阅着手里的书卷,突然感觉斜前方慕耽凑过来的身影,抬眼疑惑地看向他。 慕耽索性大大方方地坐了过来,紧挨着陆卿卿。 “你看的这是什么……” 陆卿卿也不解释,见他发问,便将手中的书卷递给他看。 慕耽扫了一眼全是密密麻麻的墨色小字的暗黄书页,顿时觉得连陆卿卿身边的空气都令人窒息,又立刻缩回了远处。 “当我没问——” 陆卿卿轻笑了一会儿,她就知道慕耽会是这样的反应。陆卿卿十分了解,慕耽对看书写字从来都是深恶痛绝的,与其给他费七八力地解释什么是“月书”,不如让他自己看,不用多说,自己就会先打消这份好奇心了,也省去跟他解释得力气了。 马车内,陆卿卿还在聚精会神地翻着手里的书卷,而旁边的慕耽就显得十分无聊了。 一会儿看看这里,一会儿抠抠哪里。只是时不时地就会偷瞄一眼陆卿卿,见她仍是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便打消了开口的念头。随意拿起佩戴在腰间的玉佩把玩,然后透过玉佩偷摸地盯着陆卿卿瞧,默默地就这么瞧了一路。 一边瞧着一边在心里作起了文章: 眉毛宛若远山娥黛,双眸似有星河万里,未施粉黛却极精致…… 做完之后还偷笑着觉得十分满意,想着一会儿回去一定要拿纸写下来,再裱起来。 慕耽就这么一边偷摸瞧着,一边在心中念叨着过了一路。 陆卿卿却因当时的注意力都放到“月书”上去了,故而便未曾发现。 玉璞书院的旧址有百年的历史。当年玉璞书院初建便选了此处,其间许多的建筑房屋只是做了初步的修复,并没有完全翻新,所以随处都可看到百年前遗留下来的建筑痕迹。 进了玉璞书院,陆卿卿领着慕耽进了司海阁,这处从前是陆甫深处理书院大小事宜的屋子,自陆卿卿接手玉璞书院事宜后,便将此处做了个普通的书房 陆卿卿待在书院的时间不多,每月大概会到书院两次,分别在月中和月末。其余时间,书院的“月书”都是定期送到陆府,若有其他紧急事件,也会有专人递帖子到陆府。 屋内四周都摆着各式的藤木架子,上面陈列的都是陆甫深这些年四处收集来的古董文墨、尽是些稀罕之物。 慕耽对书画文墨到是没有兴趣,只是架子上许多兵器模型到是勾起了慕耽的兴趣。 屋内充斥着淡淡的檀木香。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正屋中放着一张巨大的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的名帖、宝砚摆得到处都是。 陆卿卿见慕耽正聚精会神地瞧着架子上的模具,出声道—— “这屋内的东西,你若有兴致便慢慢看,若是想游一游书院,孟夏便在门外,你唤她给你带路即可。” 说罢,便理了衣裳正欲出门。 “你怎的又要走啊……” 不知是不是错觉,陆卿卿总觉着这语气中带着些许……委屈? 陆卿卿抬眼看他,似是询问。 “我此番来你家书院,你都不好好带我游览一番,叫个丫鬟便想打发了我。” 陆卿卿被他这不阴不阳一番话噎住,但却知道他是故意如此说。 “那行,待我回来亲自带你去,总行吧。”说罢嗔他一眼。 慕大公子这才满意,故作大方地挥手放人—— “去吧去吧,我等你忙完便是了。” 陆卿卿出了门便直接去了明德殿。玉璞书院由闻礼、明德、知意三大殿构成。三大殿内又分为不同的斋院,分别根据学生的资历、学识等综合能力进行区分教授。 明德殿靠近后山泉眼,江南四月多有烟雨,前些日子,连续几日下雨,来势迅猛。明德殿内众多房间都被殃及。墙面全被雨水浸透,多间房屋都狼狈不堪。 陆卿卿去勘察了明德殿的墙面,命人在腐蚀得厉害的几处做了记号。又名人去找了工匠来处理,安抚了上课的先生和学生,这件事才算了结。 陆卿卿出了明德殿,便准备从右面的长廊绕回司海阁。 才出了廊口,便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接着头上被人套上什么物什。 那人的身子和自己贴的很近,身后传来的檀木香的气息,和混着花草鲜香的热气让陆卿卿心头一跳。 陆卿卿缓缓转过身去,目光所及只到那人的胸膛。正欲开口,便听到上方那人带有调笑的声音响起—— “实在等不到你回来,便出来找你了。” 陆卿卿后退一步,拉开二人过于紧密的距离,抬头看他。只见那俊朗的脸上,笑容肆意,双手还护在自己头的上方,似乎是防着什么东西掉落。 陆卿卿拍开慕耽的手,取下搭在自己头上的物件—— 是个花环。 翠绿的草叶中点缀的几多月牙色小花,疏密适当,确实十分好看,一看便知是出于心灵手巧人之手。 “你做的?” 慕耽笑笑不语,双手背在身后,与陆卿卿并排朝前走。 “孟夏编的吧。”陆卿卿将花环握在手中,下了结论。 “你知道这是我送的便是了,管它是谁做的。”倔强又故作强势的说辞,一如既往的不讲理。 陆卿卿刚想反驳却没留心脚下,磕碰了一下就要向前扑去。 慕耽眼疾手快,一把揽住了陆卿卿的腰,握住她的肩头转了个方向,将她半抱在怀里。 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陆卿卿感觉到腰间的手,脸上还有些热,挣扎着想要推开他。这样不假思索就做出的亲密动作,完全是慕耽下意识为之,要怪,只能归责于两人从前太过熟悉,故而就没有想过避讳。毕竟男子总不如女子心细。 慕耽窟在陆卿卿腰间的手稍用了力,因为要防着她倒下去。慕耽一边抱着陆卿卿,一边移到平稳的地方,身体因移动而引起的摇晃中没有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 陆卿卿推托着挣不开,就在正欲开口之时,便突然见斜前方一个突然身影扑了过来,直直地冲向慕耽,将陆卿卿想说的话尽数都吓回去了。 好在慕耽毕竟是习武众人,在放开搂着陆卿卿的手后,也急速反映着躲开了。 可扑过来的身影却不依不饶,蹭着慕耽的裤脚跳着继续扑向他。 “安逸——” 陆卿卿反应过来后立刻出声阻止。 “安逸”听到熟悉的声音后便停住了扑向慕耽的动作,转而温柔地扑向陆卿卿。 慕耽看着眼前身影扑进本来属于自己的怀抱,然后一个劲的蹭着陆卿卿,心中一团怒火凭空而起。 但看又怕陆卿卿不悦,不好发作,只得低声训斥了句:“这傻狗。” …… “安逸是我从小养大的,它什么都好,就是……” 陆卿卿看着慕耽黑沉的脸色,继续解释道—— “爱吃醋……” 慕耽:…… “最见不得旁人与我亲近。” 陆卿卿当做看不见慕耽的怨怼,继续浅笑着淡淡补充道,说着又觉着不对,还想要补充什么,却恍然见安逸不小心蹭到了自己手中的花环,月牙色的小花掉了几朵。 陆卿卿蹲下身子,捡起小花在插入花环中。 拾起指甲大小的小花再插回去,陆卿卿动作很慢,深怕一个不小心弄坏了花朵。 安逸和慕耽安静地站在陆卿卿两侧,等着她起身,一人一狗莫名其妙就对视上了,大眼瞪着小眼。 慕耽越看这安逸,就越不顺眼。 金色的毛,耷拉着大耳朵,土里土气的,一看就是乡下来的狗。 慕耽一边在心里将眼前的大狗贬得一无是处,一边瞪大眼睛,企图用气势吓唬住它。 又在陆卿卿起身之际,神色恢复如常,一脸平静。 陆卿卿瞧着慕耽面上没什么表情,便继续往前走。 只是安逸停着没动,似乎真被慕耽能瞬间变脸、切换如常给唬住了。 “安逸?” 陆卿卿停下来望着停在原地发出低声“呜呜”叫声的安逸。 此时便听见身后有人唤了自己的名字。 “卿卿——” 两人一狗同时转身望去,不远处出声的是个男子,大约弱冠的年纪。发髻挽作一股,着一身青色长衫,玄色腰带系与腰间,一身轻朗,书卷气十足。 那人快步走来,距离越来越近。 慕耽看着自己身旁笑脸盈盈的陆卿卿,还有兴奋地摇着尾巴傻狗,显然是与来人十分熟悉。 再看走近的男子,笑得温和,同是男子,慕耽可看得清清楚楚,那人看向陆卿卿的眼神,可是太熟悉了…… 慕耽眼中闪过一丝危险。 “宋师兄——” “吼吼!” “师兄?” 陆卿卿刚唤了已走到跟前的男人的名字,慕耽和安逸便同时出声。 不过…… 一个是表示的欢迎,另一个的意味,就有些深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