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奕眉峰紧锁,分毫不让,“你要做的事我一样要做,你不是他对手,快退下!”他高深莫测的神色中流露出担忧与不舍。
晏傲雪定定地看入子奕眼中,他一向高高在上、喜怒不形于色,竟为她这缕飘零孤魂所动心,实在让她受宠若惊。
她半生为复仇而活,将儿女私情抛之脑后,何德何能让这人人艳羡的君子倾心呢?她有自知之明,可心中仍止不住为他的关心而感动。
“我不用你帮。”她坚定道,声音哀戚,“父母之恩,做子女的不能报万一,就算活着也深感愧疚,但若能手刃仇人,就是死了此生也无憾。子奕,你得成全我。”
她祈求的眼神令他心疼。他知她一向骄傲,从不求人,可他眉头拧出水来也不能点头,强硬道:“逞什么能,白白送死吗?”
公子敖听出他们这话中的意思,他心中一动,崔璞颇为棘手,百招内不一定能得手,而晏傲雪这个女人却是手下败将,容易对付。看崔璞对这女人如此重视,何不将晏傲雪拿下当护身符?不怕崔璞不放行。
公子敖插进话来,怂恿道:“臭丫头,你倒有些骨气!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父亲吗?来啊,赢了我,告诉你答案。”
子奕心情一沉,公子敖无疑在原有的天平上又加了一个好筹码,天平立刻向莽撞倾斜过去。
晏傲雪果然上钩,立刻应声道:“一言为定,愿赌服输。”
子奕知道再劝说也无用了,飞身就要去抓晏傲雪。
晏傲雪一猫身,从靴子边拔出匕首,紧贴地面蹬地飞扑而上,闪身躲过子奕伸过来的手。
她蹿过公子敖砍下来的长戟,反手在公子敖的大腿上划下一刀,擦着公子敖的身体疾驰而过。
她竟弃了长兵选择近身搏斗。
公子敖拎戟后扫,晏傲雪蜷缩的身体猛然弹起,如一头敏捷的雌虎纵跃而上。
她在空中将匕首换手,刀锋割破公子敖左眼,向后一直划到额边发际,趁势跃过公子敖肩头,双脚落地。
公子敖咆哮一声,左眼鲜血横流,他疼痛难忍,怒不可遏,扔掉步战十方戟空手去抓晏傲雪,“贱人!老子撕了你!”
公子敖出拳凶猛,手抓狠辣。没了长戟遮掩,晏傲雪速度上的优势占不了多少便宜,反倒渐渐被拳风压制,每一次都靠身形灵活堪堪躲过。
子奕憋在胸口的一口怒气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紧握长剑的手心全是冷汗。
风驰电掣两人交手十数个来回,晏傲雪就是只迅捷的鹞子也有要歇脚的时候,身形一滞,立刻被公子敖逮到机会,迎面一拳正中腹部。晏傲雪急忙在空中一个旋身,卸去一些力道,后背撞上青铜座屏,一口血从胸口涌上来,硬生生被她吞下,满口血腥味儿。
大殿闷热得令人穿不上气来,她浑身汗涔涔,绛色衣衫不知被热汗、冷汗浸湿又干了多少遍,若不是靠着块沁凉的青铜座屏维持着一丝清醒,她怕是要晕过去。
晏傲雪脑中灵光一闪,忽地回身去看这块一丈长半人高半尺厚的金属座屏。
她虽然靠取巧给公子敖划了几道小伤,可一直无法重伤公子敖,如果无法制住他,怎么能杀了他?
晏傲雪一抹嘴角血迹,蹲下身抱住座屏,两手一上劲,便知此座屏少说八百余斤。她搬动五百斤重物毫不费力,可还从未扛过这么重的物件。那也得试试,司马当活马医!
公子敖嗤笑道:“凭你也想动青铜玄武,痴人说梦!”
她铆足力气向上一抬、一挺,脸涨得青紫,将座屏扛过头顶,“啊”地大喝一声,使出浑身力气向公子敖掷过去。
公子敖还等着看晏傲雪暴毙而亡,就见一个黑影重物带着雷霆之力“呜”地一声飞来,躲闪已经来不及,他大喝一声,连忙伸双掌去挡。
晏傲雪瞬间提气飞身追上重物,双脚猛踏这座八百斤青铜玄武。青铜玄武裹上劲力岂止两千斤,饶是公子敖天生神力也被它撞得连连向后倒退,“哐”地一声,连人带座屏重重砸到柱子上,砸得公子敖心口翻涌,喷出一口血来。大殿内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粗大的黑漆柱子跟着震颤起来,屋顶扑簌簌灰尘直落。
晏傲雪使出迄今为止最得意的一招浑身已近脱力,只觉头晕目眩,忙扶着柱子急促喘息,满头大汗顺着额边散发向下滴,湿透的后背浸染出一片黑红色。
她弯腰去拾地上的一把单刀,头上的脑袋重似百斤,头重脚轻,差点摔个倒栽葱,终于将刀捡起来,拖着蹒跚的步子眩晕着走向公子敖,使劲抬起不听使唤的手臂,将刀架在公子敖脖子上。
“说……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父母?”她一口气喘三下地说道。
公子敖伤得不轻,深深地喘气,呼气如老牛,吸气如抽丝,他靠着柱子坐着,右臂鲜血淋漓地瘫在地上,手腕到肘部骨头已经折断,白森森的骨茬从肘部露出来。他挣扎着睁开眼,晃动脑袋抬头看她,挂着血的嘴蠕动了两下,左手吃力地微微抬起,向晏傲雪勾了勾手指。
晏傲雪保持着一丝清醒,警惕地凑上前。
公子敖眼中突现戾气,左掌猛地一拍青铜座屏,座屏横空飞起砸向晏傲雪。晏傲雪向身侧一滚,闪身躲过,手中却倏地一空,单刀被公子敖夺走。
青铜座屏轰然砸到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地砖震裂,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晏傲雪眼前刀光一闪,公子敖左手持刀刺下,刀尖就在眼前。她顾不得喘息,伸双手抓住刀背,死命制止刀势,身后乱箭的箭杆硌入脊背,纷纷断裂。公子敖右臂软弱无力地悬在身侧,单臂用力,将周身重力压向刀身。
子奕的心提到嗓子眼里,暗暗将剑出鞘两寸。他头一次怀疑自己会不会亲自动手坏了规矩,做个言而无信之人。
地上有些被公子敖震晕过去的玄奇营弟兄被这响动震醒,三三两两挣扎着起身。
连锐一醒过来就见晏傲雪危如累卵,急得脱口大叫:“晏傲雪!”
允驰掀开压在他身上的尸体翻身坐起,也不知道自己昏过去多久,胸口痛得恨不得再昏过去一回。听连锐大叫,他扭头去看缠斗的二人,发现战斗就在生死关头。允驰向来一肚子花招,此刻顾不得肺部疼痛,提气大喊:“接我暗器!”
公子敖信以为真,分神去看子虚乌有的暗器。允驰常年使诈,晏傲雪早就习以为常,瞅准这一线之机右肩一缩骤然松手。青铜刀失去阻力“噌”地一声戳入地砖,仅离晏傲雪肩膀两寸,溅起的碎石块在她脖颈上划出一片血痕。晏傲雪一刻未停,向身下一摸,抓起一支断箭。
公子敖发现受骗拔刀再砍,眼前蘧然一晃,一支利箭快似闪电,“噗”一声捅入他咽喉。
晏傲雪一击得手,急急后退,躲过公子敖砍下的青铜刀,同时也拔出了刺中咽喉的箭头。
那箭虽是常见的扁平双翼铜箭簇,射出并不见得有多大威力,可若将箭拔出,两侧倒着的双翼却可将附近的筋骨肌肉划出个血窟窿。血从公子敖的咽喉飞溅而出,形成一道血注。
公子敖不敢置信地瞪着双眼,松手扔掉青铜刀,捂住血流汩汩的脖子,嗓子里嗫喏出声,支撑不住跪倒下来。
晏傲雪手握断箭,双脚一前一后维持备战的姿势,一双杏眼戒备地盯着公子敖,眼中充满锐利的杀意,唯恐他临死前出杀招。
也许这十年来,她在心中将敌人的影子想得太过强大,太过可怕,才会如此谨慎。可公子敖再骁勇也毕竟是凡人,血流干了,照样会倒下。
公子敖倒在地上抽搐几下就不动了,一双眼死不瞑目地瞪着晏傲雪,估计临死都不敢相信,他一生骁勇善战,竟死在一个武功跟他相差悬殊的女人手中。
晏傲雪呼出吊在心口的一口气,手一松,断箭“叮当”坠地。这股劲儿一卸,她整个人一软,倒了下去,陷入昏迷。
子奕飞身而至接住她倒下的身体,探了探她的脉搏,确认她无恙,一手握剑将她揽在怀中,一手抄起她腿弯将她轻轻抱起。
连锐快走两步要去接晏傲雪,却被子奕一个眼刀钉在原地。
只一眼,连锐的伪装便被看穿。
子奕低头看一眼昏睡的晏傲雪,心中无奈道: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招惹了多少支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