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间,京城的变化很大。 在姑苏第二年的时候,贾代善去世。曾经贾敏熟悉的那个贾家,如今已经换了主人,虽然门庭未换,但是大哥做了一等将军,成了这贾府的主人。二哥因圣上体恤先臣,被赐工部主事。 大嫂在第一年怀孕,之后生下了次子贾琏,照理如今已是能走会爬,牙牙学语了;而长子贾瑚,临走时还是如今贾琏那般大小,如今却该上学堂了;二嫂在她走时便已经怀了第一胎,果然后来生下了二房长子,取名贾珠。 这尚是娘家的变化,对林如海来说,朝堂上的变化更是巨大,需要细细揣摩其中关系,好在他在守孝期间,也不曾落下研读邸报,颜华对他的为官之道还是放心的。 一路车马劳顿回到京城的林宅,满府的人好一番折腾,颜华趁机筛选下人,将林家、贾家奴大欺主之人都或调或贬。 安顿好的次日,林如海便携妻子拜访了岳家荣国府。 荣宁街整条街都是贾家的府邸,东边宁国府,西边荣国府。远远的,颜华便透过车帘见到巍峨的大门,门口两只气派的狮子栩栩如生,威风不已。 赖大早早地等在二门,一见车马来了,急忙让小厮进去通报。 “林姑爷、姑奶奶来啦!”一层层的消息一路飞进了内院。 颜华被一群丫鬟一路簇拥进内院,虽说如今贾家仍在孝期,所到之处不见艳丽颜色。但这一路走来飞檐斗拱、雕梁画栋仍可感受到其中的奢华雍容。 而颜华走在其中,看着这十几年不曾变过的景色,心中情绪翻滚,是叹,是失望,更是恨。 刚迈进贾母所在的正院大房,就被拥入了一个怀抱,老太太哭着喊了一遍心肝肉,说起丈夫去世不曾见到心肝女儿一面,更是伤心不已。 贾母哭得动情,颜华忆起前世今生,想起未嫁前的种种往事,也忍不住落下泪来。父母在时万般好,父母不在,亲人胜似陌生人。 一群丫鬟媳妇连忙又是劝,又是说笑,又是打岔,好不容易才劝住了两人。 一番折腾,众人终于好好地坐下了,颜华被拉着做到贾母的身边。 之后,又免不了说说离开京城后两家人的各自情形。说着说着,也不知怎的,突然听到二嫂王氏叹了一口气。 贾母正说到兴头上,被打了一个岔,心情正好倒也不生气,只是好奇地问道:“老二家的,好好的你叹什么气?” 王氏满脸可惜:“诶……听姑奶奶说到江南的这些小玩意儿,忍不住想起那没缘分的外甥,要是……怕也和珠儿一般大了……” 满室的热闹突然就冷了下来。 王氏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哈哈笑着轻轻拿着帕子打了打脸:“怪我!怪我!大好的日子瞎说什么!想来外甥是天上的仙童下凡,亲家太太太过喜欢,这才带了去,好日夜陪在身边!” 贾母的脸都黑了。 满屋子的人谁都知道贾敏小产的事,谁都当做没发生过一字不提,偏偏这王氏喜欢抖机灵! 大嫂柳氏轻笑:“弟妹知道自己爱瞎说,下次便三思而后言。我们一家子娘们坐在一起说什么都行,出了门,二弟的脸上就不好看了。” 贾母抓着颜华的手,十分心疼:“我的敏儿从来孝顺,那时刚嫁了人,回来就说先亲家母人极好,要当母亲一般孝顺,你这傻孩子实在心太直,事事将长辈放在心头,反而忽略了自己!” 颜华笑着安慰贾母:“百事孝为先,母亲不常如此教我?再说在家时,大嫂也是事事孝顺您和父亲,我瞧着,这次回来,大嫂的脸色不太好?” 贾母连连点头:“老大家的是个好的,这一次你父亲……也是多亏了她里里外外操持,你那个大哥是个混不吝的,要不是你大嫂,我快被他气死!也不知道体谅体谅自己的媳妇,才刚生产完,这么劳累,可不亏了身子?” 颜华看向柳氏,的确脸色苍白,身子比三年前记忆里瘦了大半,而且时不时便捂着帕子轻轻咳嗽,想来如今也还病着。 再算算瑚哥儿夭折,柳氏紧随去世的时间,竟是快了。 “趁着如今清清静静,大嫂可得好好养养了,大哥喜好金石古董就让他去,咱们家也不差这点东西,瑚哥儿、琏哥儿还小,嫂子可得好好保重自己……要是大哥犯浑,大嫂你就好好‘劝导劝导’他,到那时,母亲可不能偏帮他!”别有含义地朝着柳氏眨了眨眼睛,颜华又回头向贾母撒娇。 贾母当然看到了她们的眉眼官司,也知道她们打着什么暗语。柳氏是理国公家的姑娘,从小虽也是学着诗书长大,性子却十分泼辣,而且还会武。这泼辣也不是在为人处世上,而是对丈夫上。 贾赦要纳妾她也不拦着,但要是东一个西一个,胡乱来?那就等着被柳氏收拾吧!一个纨绔子弟,面对一个文武双全的妻子,只能血泪往肚里吞,打,打不过,骂,骂不过。人家打人专往你暗处打,骂人又文雅又扎你的心。最纠结的是——偏偏,柳氏还长得十分美艳。 所以颜华怀疑,贾赦后来放浪形骸,也许是被第一个妻子压制得惨了。要是柳氏一直活着,这贾家还真可能又是一番天地。 贾母其实很喜欢柳氏这样的性子,不独占她儿子,做事都是有理有据,该泼辣时泼辣,于是也对大儿子没什么心疼的情绪,还连连应好,似乎早就觉得大儿子该被儿媳收拾了。 在外头,拿着林如海送他的古画兴奋不已的贾赦,乐呵呵的全然不知自己的母亲、妹妹、妻子已准备对他磨刀霍霍。 王氏脸都僵了,柳氏好歹直接讽刺了她,贾母和贾敏的态度竟是当她不存在,三人有说有笑,完全不将她放在眼里。 而且,贾母话中有话,柳氏、贾敏孝顺,她这个二儿媳就不孝? 夜里回去,与林如海相谈甚欢的贾政见她一脸不渝,奇怪:“这是怎么了?” 王氏满腹委屈:“……不过说到了小儿玩具,话赶着说了孩子的事……先是那边讽刺我出不得门,妹妹更是一天不和我说话,话里话外说大嫂孝顺,母亲也跟着说二房不比大房有孝心……都是一家子骨肉,我怎么会有那种诛心的心思……” 贾政烦躁:“一家子高高兴兴的,你又何必嘴快提起妹妹的伤心事?” 王氏掉眼泪:“都过了三年了,她自己也送了三个孩子礼,我怎么知道连句孩子都不能提了?如今不止我们一房有珠儿,谁家没有?以后难道侄子都不准见姑姑了?……更何况……我下一句就自打脸道了歉了?我一个嫂子,还能让我怎么做呢?” 贾政看她这样委屈,又觉得怪不得她,只是一边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一边是妻子,想想哪边都觉得没错,而且他自以为事母至孝,却没想到被母亲说不如好逸恶劳的大哥孝顺……心中酸涩,重重叹了一口气,心烦地又甩手出去了。 王氏抬头,看到贾政转身便走,更加伤心,待丫头进来,冲她指了指赵姨娘的屋子,一口气堵在胸口,半天都揉不下去,简直恨得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