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知忆见那糖人摊老板一个人拾掇着地上已经摔成一块一块的家当,于心不忍,便上前帮着收拾东西。郝大叔见他哭哭啼啼不成样子,拿出一锭银子扔到他面前,笑着说道:“这个赔给你。” 百里桀抱手环胸,一直未说话。见郝大叔给钱给老板,不禁想起刚才他们在城外遇到的那一男一女,于是凑到顾玉言耳边,小声笑道:“这扔钱的动作,怕是家传。” 顾玉言冰雪聪明,当然明白百里桀话语中的意思。不过不同的是,这位大叔看起来却是十分和蔼可亲,虽满脸大胡子,也丝毫没有凶恶之感。 郝大叔转过身,看到夏蘅手中的糖人,忽然笑道:“这张飞真威风!” 夏蘅因想着方才看到陆酌,一时失了神,郝大叔这一句话出来,她回过神来,十分高兴,应道:“还是大叔有眼光,我的张飞可是很威风的。”说着她白了一眼老板,“才不是凶巴巴的。” 郝大叔道:“张飞是我郝朔华最敬佩的人,当然是威风的。” 夏蘅一听,忍不住哈哈大笑,弯着腰一边笑一边捂着肚子说道:“你叫郝朔华?郝朔华,好说话,难怪这么好说话!” 郝朔华也俯下腰看着夏蘅笑道:“小姑娘取笑你郝大叔呢!” 夏蘅忙直起腰来,“不不不!晚辈夸您呢!” 郝朔华道:“郝大叔的爹娘生前也是体面的读书人,‘朔’字由来便是我出生的时刻是初一新月,至于这个华嘛,自然就是好了。” 阿予挨了一石子,又见他们说说笑笑的,脸上有些不快,便捡起地上的鞭子,冲郝朔华叫道:“郝大叔,该走了!”说罢自顾自走了。 郝朔华见阿予离开,忙追了上去,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道:“夏小友,记住了,咱们都喜欢张飞!”说罢提步跑了,和阿予一前一后消失在人群之中。 顾玉言正要去牵马,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猛然一醒,问道:“他怎么知道你姓夏?” 夏蘅这才反应过来,方才郝朔华称她为“夏小友”。可刚才并没有人叫过夏蘅,他是怎么知道的? 杨知忆也惊了一跳,站起来道:“小师妹初来乍到,怎么会有人认识她?” 百里桀思忖良久,想着那位阿予姑娘方才口口声声称自己是月鹭湾的人,便问旁边的过路人:“月鹭湾是什么地方?” 那人道:“月鹭湾是城西太湖边上的一处浅湾,那里有一户姓沈的大户人家。” “姓沈......”百里桀看向夏蘅,“你可认识什么姓沈的人家?” 夏蘅道:“我可不认识什么姓沈的人。” 顾玉言最是了解夏蘅,她虽从小爱胡闹,可到底没有闹出过临安城。除了临安城便是飞云山和青烟谷了,这两个地方,一个有顾留生夫妇看着,另一个与世隔绝,根本不可能会认识其他人。至于这位郝大叔为何会认识她,这样胡乱猜想推测也是无用。既然不明白,又不知此人是敌是友,那么此地不宜久留,应尽早离开。眼下天已经黑,只能暂且留宿在此地。 顾玉言四下环顾一周,不远处有家客栈,便道:“先不说这些了,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晚,明天一早离开此地。 四人当即便牵着马,拿着包袱往客栈去了。那客栈的胖掌柜见这一行四人穿着打扮,马匹包袱,两只大眼都快笑成一条缝了。他眉开眼笑地将他们迎进来,吩咐店小二准备客房和吃食。 几人赶了一天的路,腹中早已饥饿难耐,也不等店小二准备什么美味佳肴,只叫准备了几个小菜,随随便便就吃了。酒足饭饱后,夏蘅见外面热闹不减,遂想出去玩耍。谁知那胖掌柜却道:“几位客官晚上莫要乱跑,这两天城中可乱着呢!” 夏蘅看外面一派祥和,问道:“如何就乱了?” 那店小二凑上来,压着声音小声道:“你们可知道允三巡?” 胖掌柜一听,立马伸手狠狠地打向店小二的后脑勺,“呸!你这张嘴,迟早给我们招来祸事!” 顾玉言忽然笑道:“你们说的可是这几年混进各大门派,打伤各门派数名弟子的‘移风邪手’允三巡?”说着她看向百里桀。 夏蘅问道:“这人是谁?很厉害么?” 百里桀道:“两年前我们百里家也有十多名弟子伤在他手上。此人手段极高,各大门派被他打伤的加起来怕是有一两百个,可没有一个见过他的样貌。据说他是一招移风手伤人,此招迅如闪电,顷刻之间便可将人打成重伤,并且逃脱。” “原来你们知道。”掌柜见顾玉言和百里桀主动说起,索性便什么也不顾了,说道,“据说那人这两天就在这城中,专伤你们这些舞刀弄剑之人,作夜连伤了住在青松楼的数名天蟾教弟子和叶家弟子。” “天蟾教?叶家?”顾玉言疑道,“他们怎么会在这里?”要知道天蟾教远在永州,叶家更是在沅州,这两个地方与苏州相隔岂止千里。最近也未曾听说有什么武林盛事,不知他们无缘无故跑来这里做什么。 掌柜摇摇头,“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总之你们晚上不要出门就是,免得引人注目。”又见几个客人进来,他便去迎接,没有再与他们细说。 江湖之大,无奇不有。夏蘅向来最爱凑这些热闹,既然这个所谓的“移风邪手”出现在这里,她哪有不会一会的道理。顾玉言见她并不在意掌柜的警告,拔腿便要往外走,于是忙一把扯住了她,说道:“今夜你无论如何不能出去。此人的厉害你不知道,万一真被他盯上了,我们几个可没能耐救你。” 夏蘅不屑地说道:“怕什么?我还怕他不来找我呢。” 杨知忆也上前一把把夏蘅拽进来,说道:“小师妹,今天你说什么也不能出去。” 顾玉言和百里桀堵在门口,杨知忆又在后面拽着,夏蘅无法,只好罢了,说道:“不出去就不出去......”说罢垂头丧气地上回了房间。 静待了一会儿,夏蘅还是坐不住,苦求许久,顾玉言说什么也不允许,又怕她一个人偷偷乱跑,便索性和她同住一屋,以便看着她。 夏蘅被拘在屋里,十分不自在,一直唉声叹气。她道:“玉言姐姐,你听听外面多热闹,你就放我出去玩儿会吧......” 顾玉言道:“那可不行,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云姨还有我爹娘交代?你听听隔壁的知忆,早就睡了,她比你也大不了几个月,可比你懂事多了。” “师姐从小就是这性子,不爱出去玩耍。何况我在这里又没有仇人,谁会跟我过不去?” 顾玉言摇摇头,“那些人也和允三巡无冤无仇啊,不也被他打伤了?这江湖的险恶,远不是你能想象的。” 夏蘅见顾玉言态度坚决,一丝一毫情面也不讲,只好老老实实躺在了床上,翻来覆去,左右动弹,惹得顾玉言也难以入睡。 顾玉言被夏蘅吵得实在忍受不了,便起身拿了把凳子坐在床边,披上衣服,拖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夏蘅。 夏蘅问道:“你做什么?” 顾玉言道:“我就看着你睡,你睡着了我再睡。” 夏蘅道:“我不动便是了,姐姐你过来睡吧,一会儿我就睡着啦。”她看了看蜷在床榻一角睡得正熟的白貂,低笑道,“小心吵醒了迅风,它来咬你。” 顾玉言笑道:“迅风可比你听话多了,它不会咬我。” 夏蘅听她三句话不离“听话”、“懂事”,心中有些不乐意。但她知顾玉言并不是个迂腐、守旧之人,只是因为实在太过担心自己,才这般看严。顾玉言见夏蘅不高兴,便道:“你也别怨我管得太严。等你到了飞云山,随你怎么闹腾,到那时,我还和从前一样,跟你一起闹好不好?” 夏蘅听顾玉言说这番话,心中大为感动,遂道:“玉言姐姐,你快来睡吧,我再也不闹了。” 顾玉言见她说得诚恳,于是站起来,准备也睡了。 这时,隔壁杨知忆的房里突然传来“啊”的一声尖叫,随着便是“砰砰砰”的一阵响动。顾玉言忙转身开门跑了出去。夏蘅也连忙起来,被惊醒的迅风也“蹭”地一下跳到夏蘅的肩上。她正要出门,忽听见房顶传来一阵脚步声。夏蘅想了想,将外衣一穿,拿起剑,便打开窗户蹿上了房顶。 房顶空无一人,冷风呼呼作响,刮的脸生疼。夏蘅四处看了看,确定无人,正要下去,背后一个人影突然腾空而起,朝她这边靠近。她下意识回身一脚朝那人影踢过去,那人影忙翻身落地。迅风也蹿上来,朝那人影扑过去。 楼下已经乱作一团,掌柜、小二、客人都纷纷拿起油灯蜡烛,向杨知忆房间这边赶来。借着火光,夏蘅隐约看清了那个人影的模样,忙低声喝道:“迅风回来。” 迅风正扑在那人肩上,听见夏蘅叫它,又蹦了过去,回到了夏蘅的怀里。 这个人,正是陆酌。 “你怎么在这里?”夏蘅问道。 陆酌站在那里,腰间的酒葫芦格外醒目。他插着腰,笑道:“老朋友来了,我怎能不来相见?” 夏蘅冷哼一声,向楼下看去,杨知忆面色惨白,拽着顾玉言的胳膊瑟瑟发抖。百里桀用剑挑着一条被砍成两截的花蛇从杨知忆的房里走出来。那蛇看上去足有四五尺长,十分瘆人。 百里桀将蛇凑到掌柜面前,问道:“掌柜,你这客栈的东西挺丰盛的啊,养的蛇都这么大。” 那掌柜忙道:“客官,我这客栈可从来没出现过蛇。这......这东西怎么跑进来的,我也实在不知啊!” 夏蘅回过头问陆酌:“是不是你放的?” 陆酌道:“放心,那蛇没毒。” 夏蘅见陆酌面不改色,一点愧疚之感也没有,不由地怒道:“哼!你倒是挺爽快的,我师姐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她?要是她出了什么事,当心你的小命!” 陆酌笑道:“我当然不会害杨姑娘。可若不引开顾玉言,我怎么能见到你呢?” 夏蘅听到陆酌说此举是为了见自己,心中又羞又怒,低声道:“真是个登徒子!”她想起晚上在街上看到的那个人影,便问道:“晚上在街上救那两个人的是不是你?” 陆酌道:“我可不是救他们,只是不想让他们死在阿予那小丫头手上。” “那你杀了他们?” “那倒没有,来日方长,总会小命不保的。”陆酌淡淡地说道。 这时,顾玉言安抚好杨知忆,带着她向夏蘅房间走来,夏蘅一看,心中想着决计不能让她们发现发现这里的情景,预收便要提气往下跳。陆酌忽然伸手拉住她,夏蘅怔了怔,扭头问道:“你做什么?” “带你去个好玩儿的地方,你去不去?” 夏蘅听到“好玩儿的地方”,便不由得来了兴致,但想到顾玉言他们还在楼下,又有些犹豫,问道:“什么好玩的地方?” 陆酌将手一放,取下酒葫芦,大饮一口,道:“不敢去就算了!”说罢转身便走。 夏蘅一急,嚷道:“我有什么不敢的!”提步也便追了上去,把楼下的百里桀、顾玉言、杨知忆完全抛在了脑后。 陆酌见这激将法这般有用,不由得偷笑起来,走得更快。他知夏蘅轻功很好,便正好算计着她能追上,二人这样一前一后,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