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常,指仁义礼智信,做人之根本。) 晓卿最了解镖头的脾气。她知道,这会儿说这些,无异于火上浇油。事实到底如何不是镖头眼下要问的,镖头要问的是她和秦渊的态度。 镖头想知道他俩是否也有违“五常”。 这会儿必须让孙燕别再说下去了,她在触碰镖头的底线。于是晓卿开口道:“孙燕,镖头找我们来不是问这个。” 孙燕先是一怔,偷瞧一眼镖头阴沉的脸,后知后觉,她知道眼下事情被自己搅得更严重了。方才还伶牙俐齿、侃侃而谈的她,一下噤了声。 大堂内一片寂静,秦渊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他一直不说话不是因为害怕,相反,他现在轻松得很。因为晓卿嘱咐过他,等镖头回来若是找他问话,问什么答什么就是,镖头明察,不会冤枉他的。既然镖头还没开口问他,他又有什么可害怕的。 孙燕不知道自己是走是坐,还是继续站着。镖头抬眼看着她,说道:“坐。”,镖头本没想叫她来,她这么一番话,却让镖头决定把她留下。镖头心里生了一个疑惑:孙燕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为人处世的道理也都是他教的,怎么现在会成了这个样子? 孙燕忐忑地坐下,她怕自己给晓卿师姐和渊哥惹了大麻烦。她责怪自己,怎么就管不住这张嘴,非要自作聪明? 孙燕说的都是实话,可这种实话,镖头不想听见。誓言是说了‘不助长他人之过’,可那是约束己身,并不是给人在背后嚼舌根的理由。放在其他时候,其他人身上,也许镖头不会动怒。可孙燕是自己从小栽培的,这种处事方式,镖头十分不悦。 “镖局的誓言,你们可还记得?”镖头问道。 孙燕连忙点头,和秦渊异口同声道:“记得。” “背。”镖头眉头紧锁,看着他们说道。 “不助长他人之恶,不放任己身之过。” “重担在身,人镖不离。” “重情义,不失信。” 秦渊跟孙燕背诵着三句誓言,他俩都不明白镖头这是要做什么。晓卿缄默不言,她看着镖头,心里隐隐能猜到镖头想要做什么。 “看来你们的确还记得。”镖头沉声说着,站起身指着堂前供着的刀,语气意外的平缓,说道:“你们做到了么?在祖师爷的刀前,你们敢说自己做到了么?” 秦渊被镖头问得有些恍惚,他开始心里反复盘问自己,做到了?没做到? 换做以前,孙燕敢拍着胸脯爽快答“当然做到了。”,而现在的她,正因自责而失了那份爽快。她也怀疑自己起来。 “有何不敢。”晓卿淡然道。 孙燕跟秦渊二人齐刷刷地看向晓卿,只见她气定神闲、稳若泰山。 是了,镖局里一众师兄弟们,要说哪个谨遵誓言,就是晓卿了。 “好。”镖头缓缓点着头,对上晓卿的双眼说道:“你两次出手伤了同门,是与不是?” “是。” 晓卿回答得十分平静,却叫秦渊和孙燕焦急得很。怎么能说‘是’?怎么能说‘是’!二人为晓卿揪着心,各自心里想着如何为晓卿辩解。可冥思苦想,也想不出个好说辞来。 “为何?”镖头追问道。 “为镖局。” 镖头要听的就是这个答案——为镖局。镖局上下二十来号人,除了晓卿和大刘,大多做事只是为了自己。心不齐,心不正。小王的事一出,所有人的本性都暴露出来。镖头真正恼火的原因,正是镖局看似固若金汤,实则一盘散沙。 晓卿的心,镖头了然了。秦渊和孙燕的心呢? 他们俩是像镖局里其他人,还是更像晓卿和大刘? 镖头连说了三声“好”,转过头凝视着孙燕问道:“孙燕,同门之中,都是兄弟姐妹,你偏袒秦渊跟晓卿,知错否?” 孙燕不是个傻孩子,她知道这是镖头在点拨她,于是点头道:“孙燕知错了,不敢再犯。我一定仔细参悟誓言,绝不再自作聪明。” 镖头的表情渐渐和缓,秦渊就算再笨也能看出晓卿和孙燕她们俩已经算是平安渡过此劫了,心里的大石落下。他倒是把自己给忘了。 “秦渊。”镖头唤他道。 秦渊一激灵,他这才想起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 “别人欺辱你,你便忍得?” 秦渊谨记晓卿嘱咐的话,于是如实答道:“都是小事情,为了留在镖局,自然忍得。” “为何想留在镖局?” “镖头于我有恩,帮我葬了爹娘。还管我吃,管我住。镖局师兄们也对我照顾有加。”秦渊说到这,眼睛不禁往晓卿那里瞄了一眼,低头憨笑道:“镖局就是我的家,我自然要留在这里。” 镖头颔首微笑,摆手说了句:“去吧。” “是。”三个人恭敬地退了出去。 三人离大堂远了些,秦渊才松了口气。他没想到这事就这么解决了,本以为难逃一死的他,现下高兴得很。看着身旁的晓卿和孙燕,才发现她们俩的表情并不轻松。 “晓卿,燕子,你们两个怎么愁眉苦脸的?”秦渊不解道。 “晓卿师姐,渊哥,我有点不舒服,先走了。”孙燕头也没抬,闷声向自己住的方向走去。 她心里失落得很。因为她知道,她让镖头失望了。从小到大,她为了得到镖头的赞赏,极少犯错。她十分聪慧,却比别人更努力。而这次,自己竟口无遮拦。镖头虽未责备,可她心里不是滋味儿。方才说要好好参悟誓言这话,也并不是说来糊弄镖头的。于是她回到房里关起门,默写誓言,每个字都反复斟酌意思。写了撕,撕了写。写得越多,心里越乱。她不知道到底这三句话有什么深意。 孙燕这举动让秦渊更生疑惑,他问晓卿道:“晓卿,你们俩到底怎么了?” “你是问我,还是问她?”晓卿表情有些凝重,若是平常说这话时,就算不是带着笑,也绝不是这幅神情。 秦渊觉察出来,驻足问道:“晓卿,莫非镖头的话有言外之意?” “算是,也不算是。”晓卿这句似答非答的话,让秦渊摸不着头脑。 晓卿想的不是镖头的话,因为镖局该如何整治,镖头不说她也明白。晓卿想的是孙燕,她摸不清孙燕的路子。从她跟镖头说话看来,孙燕是很尊敬镖头的。可是镖头几次打断她,她还是为了秦渊在辩解,这让晓卿觉得孙燕有些矛盾。 “镖头有他自己的思虑,他既没跟你明说,你也不必费心去想透。等到他想让你知道时,你自然就知道。” 既然晓卿都这么说了,秦渊也就不再去想镖头言语间的深意。他也知道自己想不明白,只觉得晓卿和镖头真是复杂得很,心里有事怎么不能说出来呢? “晓卿,这事已经过去了,你为什么还闷闷不乐?”镖头的心里话秦渊不敢去问,晓卿的心里话秦渊还是想知道的。 晓卿浅笑道:“走吧,该吃饭了。” 从那个时候起,秦渊开始隐约感觉到,晓卿是不愿意把心里话都说出来的。秦渊确定晓卿是这样性格的人时,已经是十余年后。若是小时候的他不那么愚笨,也许过得会是另一种日子。 晚上睡觉时,秦渊才得知,韩师兄跟关系好的小魏师兄两人送小王、小李、小张三人去了漠北,走的十分匆忙。 这事让人心有余悸,师兄们不敢过多讨论。有人说了句“镖头脾气怎么变了……”,身边人赶紧让他噤了声。秦渊对那句话却记得很深刻。 镖头脾气变了,师兄们不也变了吗?刚来时温馨的感觉,这几个月都变了味儿。镖头在时一个样,镖头不在又一个样。秦渊想不明白这变化是为什么。但是,镖头和师兄们真的是“变”了吗?还是一直如此,自己不知道罢了? 这天晚上秦渊睡得并不好,他对这些问题想不清楚。对未来又迷茫起来。镖局这个家,是不是一个能呆一辈子的家? 秦渊突然格外想家,想回老家绪阳。 第二天他就去找镖头,镖头说正巧晓卿有趟镖要路过绪阳,索性让他一起去。这趟镖也是明镖,晓卿一个人走镖时,总是走明镖的。 跟爹娘告别后,秦渊随晓卿出发了。 虽然是借着回乡的机会,但也是秦渊人生中走的第一趟镖,何况还是跟晓卿一起。他心里有些兴奋。 晓卿走镖时总是比平常更为沉默,有时秦渊想说话,晓卿也会先打断他,等到确定周边安全了才让他继续说。有晓卿保护,秦渊心里踏实得很。 “晓卿,明镖没有多少钱,你怎么总是走明镖啊?”秦渊问道。 “也不是为钱,我想趁着走镖,多出去走走。” “……路途远,你一个人走不无趣吗?” “这不是带上你了吗?” 秦渊听了这话心里美滋滋的,笑道:“那我以后多陪你出来走镖。我不要钱,钱都归你,我就陪着你。” 晓卿愣了愣神,她没想到这话能从秦渊嘴里说出来。听了这话心里是高兴,可是又有点别扭。 “我是你什么人,你要把钱都给我?” 秦渊被问得腼腆起来,想了半天,不好意思说心里话,只说了句:“我就想都给你。” 晓卿不再追问。因为她心里也想不明白,秦渊算她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