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才这样,渴求美梦?
“这批梅子质量可好了。你是不弃医馆新来的吧,那你可得尝尝那家老板娘亲手熬的梅子糖,简直是甜到心里也出不来呢。”
“贾老板也知道?”
“都是邻里,你可别不信,咱们祥云镇的消息最是灵通,什么都躲不过我的耳朵。”
贾老板和我侃侃而谈,还慷慨的送了两袋花生给我做跑路费。他倚在门口的乌,肥大的身躯压得凳腿咯吱作响,身子笨拙的左摇右晃,到别有一番风趣。他拿着一根长条的铜烟斗,对着街外的冰天雪地吐热气。烟味呛鼻,云里雾里的像变魔术一样,召唤出了许久不见的大雪。
“呦,下雪了,我这伞可都能有去处了。”
“贾老板,那我便先走了,省得再多呆一会儿,我可就也想买把伞回去了。”
雪天路滑,我辞过贾老板,抱着两袋沉甸甸的货物往回赶。街上的行人又一下变少了许多,显得街道空旷旷的。我没了人群的遮挡,就这样赤裸裸的暴露在雪地里,雪花成片的往我身上的每一寸地方贴近,它们想和我拥抱,却忘了自己带着一身伤痕。
这不知是我见过的第几场雪了。
雪总是突如其来,人却总是默默离开。
我来不及回想,只能喘着气往医馆走,好像那里不会冷,也看不见外面的暴风雪。我先是一深一浅的细数着脚步走,但无论怎么小心,好像我都踩不到地砖,终归只能滑倒。索性,我解开繁琐的围领,甚至想脱掉这双不合脚的鞋,真正的随心所欲的奔跑。
我常听老人说,跑起来,跑起来就不冷了。
我就这样跑着,不顾及身边低头往衣服里钻的可怜人,我看不清他们的脸,也听不懂他们对生活无时无刻的抱怨。我就这样跑着,漫无目的的。
就像小时候一样。
我好像跑进了梦里,这次,我这样真切的看见这片场景。我穿着灰色的衣裙,双脚挂着锁链,它们沉重的撕扯着我的肌肤,鲜红的血滴在砖石里,偷偷被时间埋没。我一声不吭,任由身边那群抹着浓厚的香粉,穿着露骨衣裙的少女们从我身上踏过,那脚印却成了修饰我衣物的花纹。
四周是酒水潇洒的声音,而我只能一遍一遍的擦地板,再任由它们被践踏。
我的眼前,突然停住一双精巧的,绣着龙纹的黑木靴。
我知道,这一定是一位尊贵的客人。我本该低头让路,不做与自己身份不相干的傻事。但这次我却像着了魔一样,我呆在原地,一声不吭的抬头。我想看清这个人是谁,或是我早就知道他是谁,但是我一定要看到他的脸。我看着他,就像要去赴死一样,就像是变成了疯子,只想歇斯底里的反抗一次才罢休。
可我本能的闭上了双眼。
我害怕,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梦里的那个人或许不是我,她那样美,又那样倔强,和我没有一点相像之处。但是她总是以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年岁,不断活在我的灵魂里,不断叫我醒来。而另一个人,他从未露过脸,也很少说话,可我的意识,却不自主的撕扯着我的理智,想把那个名字喊出来。
“易.....”
我操控不了我的梦,它随时会把我拽进来,又随时会将我赶出去。她悲伤、无奈、痛苦...可这所有的情绪,我都没有。我像一个失败品,觊觎着别人的人生。
你是谁?
我恍然,背后已是出了一身冷汗。看着地上杂乱无章的脚印,难道刚刚的我只是在原地踏步?我抬眼,眼前就是不弃医馆。我长舒一口气,突然觉得没来由的寒意,而一身御寒的饰品却不知被我仍在哪里去了。
快回去,快回去......
不然就来不及了......
我跑的很吃力,雪把地的痕迹都掩盖了。我找不到方寸,只是几步路的距离,突然一下被时间拉得很远。好像只是买个梅子的功夫,我短短的离开,就是永恒了。
我跌跌撞撞,被医馆门口不知名的碎石绊倒。
乌红的梅子散落在雪地里,就像枯萎的梅花,终是化作一缕春泥,前往不知何处的来年。我慌忙的拾起它们,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但总是怕落下。手指被冻的笨拙,它们努力想拨开这茫茫白雪,却又身不由己的被雪埋没。
我太傻了,连梅子都拿不好。
都是我的错吧。
孙云匆忙的的跑出来,她举着一把早已斑驳的黄纸伞,哪里又能挡得住顺进我心里的风寒呢?我看着她,她看看这我,双眼早已蓄满泪水。她抱着我,这次却只有我们能相互取暖了。
“小安,小安,樊郎被抓走了。”
“云姐姐,樊郎......”
“小安,我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一颗八角形的雪花落在我的眉间,我抬头却发现云姐姐已是满头白发。我伸手一点一点拂去她头上的雪,却堵不住伞间那枚不易察觉的漏洞。
地上还留着马车划过的痕迹,规规矩矩的,又横冲直撞的刺疼我的眼睛。
云姐姐趴在我的肩头哭泣,屋外大雪纷飞,屋内还是热气腾腾的。除了被摧毁的屏风,破碎在地的药瓶,没人见过谁走,没人见过谁来。
可是樊郎就是走了。
我奋力想起身,想追着那痕迹往前跑。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抓走,不能一次次错过别人的离去。我好后悔,后悔刚刚的自己没来由的疯,没来由的奔跑。现在的我,早已浑身冰凉,再也迈不开一个脚印。
我突然很憎恨,也是没来由的。我憎恨屋里冷漠的看客,憎恨不公的世道,憎恨自己的懦弱、恍惚、一无是处!我红着眼,心里渴望这还是刚刚的梦,我还没有醒来。
“云姐姐,我们...我们走,我们走,我们去找樊郎,我们走啊!”
“小安,小安,我们去哪里...能去哪里呢...”
去哪里都好,反正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