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怀辰立即松开她,双手一摊:“你生什么气?我揭穿余伯玄的真面目,你不谢我也就算了,还这么凶,我真是自找没趣。”
一提起余伯玄,栩栩更恼了,声音不自觉地拔高:“我让你帮忙了吗?看我被人骗了,你很开心?你怎么不问我是不是想知道?”说着说着,红了眼,她别开脸,好一会才道,“你做这么多事,究竟为了什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月光下,她双目盈盈,他忽然手足无措起来,又不知如何解释,只得叹息道,“我不想你傻乎乎的,被人卖了还不知道。”
这样关心的话,任谁听了也气不起来,然而,栩栩眼神骤然变冷:“任大人图的是不久后的术法比试吧?”
月初,徽宁女帝决定通过比试选出新任国师,而最有实力竞争的当属任怀辰与余伯玄。两人术法相当,若有一方出点差错,另一方自然胜券在握。
栩栩看着他,语带嘲讽:“大人是想我帮你下药呢,还是想……”
任怀辰一怔,眼里含着不悦,冷冷道:“你若要这么想,随你。”
月辉倾洒而下,照着他拂袖而去的背影,透着寒月孤星般的清冷。
栩栩心里忽地抽了一下,其实任怀辰对她,也不是那么坏。
她还记得乞巧节那天的事,那晚,任怀辰又想捉弄她,听到她遗失了玉佩,还有些幸灾乐祸:“不就是一枚玉佩,我有块女帝赏赐的和田美玉,送你就是。”
“不一样的,那是我和一个人约定的信物!”她又急又气,开始沿途找起来,但忙着乞巧节的事情,她几乎走了大半个皇宫,要找一块玉佩谈何容易。
“对你来说很重要吗?”任怀辰淡淡地问道。
她想也不想地回答:“當然重要!”
她并不指望他会帮忙,却没想到他二话不说找起来。草丛、井边、危险的地方,他一定抢先去。她有些意外地看着他,灯笼的微光映着他清俊的脸庞,那样仔细认真的神情,不免让她大大改观。
最后,任怀辰浑身湿透,将微凉的玉佩塞到她的手里,她惊讶:“你在哪里找到的?”
他别开了脸,将还流着血的手藏在身后,含糊道:“井里。”
她瞪大了双眼,在漆黑无光的井里,他得找多久?
她还来不及细问,他忽然递来一个食盒,里面是精致的巧果:“乞巧节该吃巧果,这可是我从御膳房偷来的。”
他狡黠地笑着,栩栩没忍住,也笑出声来,于是两人便沐浴着夏末的月光,肩并肩地坐在草地上吃着巧果。
栩栩第一次遇见任怀辰,还是在二月酒楼外。
那日,余伯玄陪她等在秋风中,而任怀辰眉梢一挑,走了过来:“哟,余大人站在这酒楼外,是改喝西北风了吗?”
那欠揍的口气尤其可恨,余伯玄却置若罔闻,只将栩栩护在身后,有礼貌地回道:“真巧,任大人玩得可尽兴?”
任怀辰探头打量起栩栩,眉头微皱,表情很是认真,不一会换上理解的笑容,拍拍余伯玄的肩头:“放心,我一定不会告诉陛下的。”
然而,他转身时浮现的冷笑,栩栩至今想起都觉得心惊。
直到天穹染上夜色,栩栩也没等到约定之人,不禁面露失望:“他不会来了,是我失约在前,他的确不必日日来等我。”
她的笑容有些苦,但又极力让余伯玄安心,他忽然握住她冰凉的手:“只要你想等,无论风雨,我都愿意陪你。”
栩栩忘不了那个男孩期待又小心翼翼的眼神,总让她想到儿时孤单的自己,而如今看着余伯玄温柔而坚定的目光,她心头一暖,瑟瑟秋风也不觉得寒冷。
那晚听到余伯玄的话后,栩栩一如往常地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这晚风朗气清,星光璀璨,按照习惯,栩栩陪着余伯玄去燕回亭作画。
“栩栩可是有心事?”余伯玄似不经意地问道,嘴角还带着笑意,“我听宫女说,前几日夜里还看见你和任大人,好像很亲密的样子。”
栩栩愣了愣,垂下头没有说话,余伯玄便笑起来:“难怪你对我的态度有些疏远,你若是真喜欢他,倒不用太在意我了。我虽与他是竞争对手,但也不是死敌。”
她抬头看着他,温润如玉的少年,清澈如水的眼眸,怎么会是那般心狠之人呢?
突然,余伯玄将她拉到树后,借着成排的高大樟树遮挡身影。
他靠得很近,气息不停喷在栩栩的额头,她的心便如小鹿乱撞般慌得没有章法。
余伯玄指了指不远处,向她示意,亭中是徽宁女帝与任怀辰,两人煮酒畅饮,四下未有随侍。
宫里的夜很静,此时也并无虫鸣,女帝清亮的声音清楚地传了过来:“上次你将月人的消息告之朕,朕已想到如何赏你了。”
任怀辰为她斟满美酒,恭敬地奉上:“为陛下尽忠是臣的职责,无须赏赐。”
女帝抚着他的手背,嫣然而笑:“有功自然得赏,册立国师的圣旨已经拟好了,只是……”她话音一转,“你莫要学余伯玄,竟想用那样蹩脚的理由欺骗朕。”
栩栩顿时醒悟,原来那晚不过是任怀辰布下的局,是他将她的身份告诉女帝,女帝自然会对余伯玄问责。
而他也知道,余伯玄绝不可能忤逆女帝,自然会说出那样一番话来,所以才会带她去。
看见任怀辰淡然地谢恩,栩栩眼神暗淡,说不出为什么会失望。就在这时,余伯玄忽然转身离开,将她的理智全拉了回来,她忙追上去。
余伯玄停在湖边,将手上的画纸撕了个粉碎,眼里是极大的痛苦,他哑声道:“原来她从来不曾信我。”
这个“她”指的是谁,栩栩其实明白。初见的那天夜里,他画的女子便是徽宁女帝。他爱慕着那个风华无双的女人,任怀辰一样知道。
栩栩垂了眼,心里泛起些许苦涩,只静静地陪在他的身边,他忽然道:“对不起。”
她一怔,忙说:“这不怪你。”
他摇了摇头,望着平静无波的湖面,却是目无焦点:“你赶紧离开吧,若是被削去了双翼,你就永远回不去了。”
她不知哪来的勇气,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就像曾经瑟瑟秋风中他做的一样:“我不会走的。”
余伯玄沉默许久,长长地叹了口气,回握住她的手:“栩栩……若是你不喜欢任怀辰,愿不愿意试着接受我?”
栩栩错愕地看向他,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握住她的手也冒着汗。她还未答,便听见他继续说道:“我知道委屈了你,但你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努力对你好,照顾你。”
他直直地望着她:“我……是有些喜欢你的。”
栩栩眼里的泪便毫无征兆地滑落下来。
初见时,春风旭日般的温柔笑容,寒风里寸步不离的温暖守候,早已是熨帖她灵魂的重要记忆。他一直默默注视着徽宁女帝,她何尝不是同样注视着他,只望他有一日回过头来,发现身后渺小的自己。
长风拂柳,湖波粼粼,天地间一片寂然,唯有细不可闻的一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