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祖父沉默片刻,追问道:“要是改成开布料铺子,你们一个月往家里拿多少钱。安安的嫁妆想来也不差什么了,那阿宁的嫁妆,小静的以后的聘礼,都是怎么个说法。”
总得说出个一二三四来,别说他防着孙子,钱这玩意,闹出来的事情还少么?多少父子为了这对簿公堂。况且他这孙子自己了解,多坏说不上,但是自私自利却是没跑的。
温平神色一正:“我是长子,孝敬奉养父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家里每个月的家用自然是要给的。至于阿宁和小静,该是他们的,我一概不会少了他们。”
温祖父只觉得心凉,这话乍一听,好像妥帖的很,可是实际上,却是一句准话也无。家用一个月到底要给多少,该阿宁和小静的,具体如何怎么一点也不提。
温静睁大双眼看着大家,他怎么感觉自己好多话都听不懂。爹过些日子就能好起来的,为什么就不要肉铺要布料铺子了。大哥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独独拿他和二姐出来说?
温宁悄悄的往他的手心里塞了一粒糖渍梅子,“去找小石头玩,二姐保证,等你回来了,一切就好了。”
那边赵氏又开始抹眼泪了,她只是软弱,却是不傻,一听便知道,大儿子并不打算管两个小的以后成婚的事情。
梁婆子那个气闷,冷眼看着温平,“我还是觉得这肉铺不能盘出去,实在是太可惜了。况且大夫不是说了么,你爹这腿只要好好养着,能好起来,顶多以后不能自己去杀猪,但是管着肉铺肯定不是问题。不如这样,这几个月你先顶上,或是再请一个人,你每日里抽点时间管着账上的事情便是。”
丁萍萍瞪大眼睛,一脸的委屈,“要是这样,我怕相公太过辛苦,他平日里就劳累的很,顾着两边,怕是不妥。再说了,如今相公也能独挡一面,爹如今腿伤着了,不如以后就好好养着,我和相公辛苦一些,总能把家里撑起来的。”
温平早就不高兴了,这都分家了,祖父祖母平日里也只知道补贴大伯家,后来就变成了补贴堂哥,连堂哥家的小儿子都帮着养着。往日里眼里根本就没他这个孙子,怎么今天就非得管到他家里的事情来。
这般想着,他的脸上便露出几分不乐意来,“反正要我去管肉铺是不行的,还不如好好的做我的账房呢。前头大掌柜还夸我的账做的好,怕是不久便要提拔我,总比我管着肉铺有前途。娘你看着办吧。”
因为爹是屠夫,他小的时候在学堂里便没少被人笑他是一个小屠夫,嫌弃他,不肯与他一块玩。别人读书能够考学,他爹是屠夫,哪怕他再努力,出来也只能做一个小小的账房,什么考取功名,是想都不能想的。偶尔碰见曾经的同窗,大家却都当做没瞧见他一般,羞于与他为伍。如今却说要他去屠夫,这是万万不可能。
房间里传来温屠夫的咳嗽声。
乡下房子谈不上什么隔音,刚才他们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想来里头的温屠夫怕是听了个七七八八。
“不是说要请大伯帮忙打轮椅么?我昨日回来的匆忙,忘了向掌柜的支钱。娘你去那些出来,等会我去问问大伯需要买些什么。我明日回县城找掌柜支钱,顺便把爹要用的要买回来。”温平愣了一下,不自觉的放低声音。
他或许是自私了些,觉得弟弟妹妹都是来分他家产的,却从未想过不管爹娘的。未成亲之前,他也是每个月往家里交一部分家用的。
丁萍萍愣了一下,嗔道:“相公,城里花销大,每月租房的钱便是好大一笔,如今我身上也是没什么钱的,要是提前支钱,下个月我们可怎么过日子。”
这话分明是不赞同温平拿自己的钱来买药。
不用想也知道,她那婆婆家底肯定不少。家里又不是没有钱,凭什么还要花自己的,她前头还答应要给娘做一件新衣裳呢,哪里来的钱来买药。
温安双手用力的绞着手帕,低声道:“我可以不要那么多嫁妆的……”
“肉铺我接手,大哥照旧做他的账房去。娘你在家,只管好好照顾好爹便是。”温宁忽然开口道,她懒得听一帮人在那里扯皮下去,浪费时间。
她还以为自己祖父会直接暴力大哥镇压呢,谁知道今日竟然变得斯文起来
“不成!”赵氏豁然站起来。
她惶惶然的坐回去,小声道:“你一个姑娘家,还是一个孩子,要是跑去做屠夫,以后还怎么说亲。”
温宁神色平静,语气淡然,“那娘你觉得应该怎么办?大哥是肯定不会做一名屠夫的,店里的伙计你信的过么?城里的肉铺生意竞争那么激励,等爹好了,铺子还在不在谁知道?难不成你能去管着铺子?”
赵氏嗫嚅开口:“不如叫你舅舅帮忙照看着,或者是我们卖了铺子置办田产总是好的。总之姑娘家成日混在男人堆里不合适。”
那一条街上都是肉铺,铺子里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到了夏天,不讲究的还会打赤膊,肯定会影响阿宁的名声的。
“置办田产,是娘你会种田,还是我们几个会种田?佃出去?就那么点钱,还不够我们几个嚼用的。我们现在天天大米白面没少过,肉更是没断过,娘你能习惯吃糠咽菜的日子么?”温宁冷静的问道。
反正她是肯定过不惯,粗粮野菜偶尔吃一餐那叫养生健康,经常吃,那叫逼不得已。她也不觉得屠夫有什么不好,赚的多有肉吃,现成的生意干嘛不做,折腾自己好玩么?
温祖父眉毛倒竖,“说什么胡话,就你那小身板,能做什么。”
怕是没两日,连人带骨都要被人吞了。
温平也是一脸的严肃,觉得自家小妹就是异想天开,“哪有姑娘家做这行的,再说了你以为生意好做么?城里哪怕是倒夜香的,也有一堆人抢破头。这肉铺的生意,多的是人盯着我们家呢,你去做,说不定连铺子都被人坑了去。”
“有什么做不得,一样都是人,他敢的我也敢。再则,等爹的腿好一些,好移动了,让爹坐镇便是。也不用他做什么,只管守在铺子里头就是,有爹在,想来也能太平些。”温宁平淡的说道。
她有自知之明,要是玩脑子,她不定能玩的过现在的人,但是巨人的肩膀上,也有一战之力。要是玩武力,这可就说不定了,自己的本事,可是实打实的打出来的,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她上辈子吃过的苦已经够多了,食物不足的时候,蚯蚓也是挖过的。如今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了,谁要是跟她过不去,她不介意出手帮忙教育一下。
温宁径直站起来,对一边还在瞪眼睛的温平道:“你去把厅里的那把椅子搬出来,我去抱爹出来晒晒太阳。”
房间里,温屠夫看着自己的小女儿,“阿宁你真的想好了?这对姑娘家的名声到底不好。”
温宁弯腰一把将温屠夫背起来,“不好能比连肉都吃不上还不好?”
温屠夫好像对女儿背自己一点都不惊讶,“行吧,你决定好了便是,大不了等你以后出嫁了,我们多备些嫁妆便是。”
等阿宁出嫁,少说也要好几年,到时候凭他的本事,肯定能赚出一笔丰厚的嫁妆来。
接着他又感叹道:“这些年也没见你闹出什么动静,我还以为你这一身怪力早就没了呢。”
他现在还记得,女儿三岁的时候,有一次自己逗她玩,一不小心把人惹急了,一张小板凳被女儿一巴掌拍撒的模样。
那只小板凳虽然小了些旧了些,但也不是三岁小孩能一巴掌拍散的啊。
温宁沉默一瞬,开口道:“家里用的水,一直都是我提的。”
温屠夫讪笑:“呵呵,呵呵,呵呵……”
温家其他人早就呆住了,他们家这瘦瘦小小的小孙女/小女儿/小妹背着的,是五大三粗的儿子/丈夫/父亲么?
温宁皱眉,“椅子呢?”
第二天。
“妹妹?妹妹?该起来了。”温安轻轻的摇晃着温宁。
温宁艰难的睁开眼睛,含糊的问道:“什么时辰了?”
“娘说差不多寅时正了,往日爹这个时候也该出门了。”
温宁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着眼睛爬起来,这么早爬起来,当真是不习惯的很。
温宁站在井台边漱口,赵氏便在一边絮絮叨叨,“你爹说今日要去杀猪的那户人家里城里很近,铺子里头的伙计知道地方在哪。脚程快些,也耽误不了什么时辰。这伙计是拿了我们家的钱的,你也不必怕他,有什么只管说出来。”
她将手上早就洗好的布巾递过去,“你今日是头一回,你爹特意让你祖父陪着你走几趟,等会绕到你大伯家,顺便带几个包子过去。厨房的桌子上有早上新煮的粥,还有一个鸡蛋,等会记得吃了。你是个姑娘家,路上记得少说多听。杀猪的事情,叫伙计来便是,你只管在一边看着。你爹说了,这伙计往日里也能自己杀猪的,主家到时候也会搭把手,所以你到时候只负责计数什么的便是……”
“行行行,我听明白了,放心,我肯定不会自己动手的”温宁连忙打断赵氏,拿起一边的竹筐,牵出他爹的座驾,一辆驴车,便出了门。
往日里她娘并不太注意到她,因此她还是头一回被这么念叨呢,感觉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还是先走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