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纵身为男子,心思细腻起来,便是养在深闺的女子都望尘莫及。
晴空万里,清风回荡山谷,西山,温婉明媚的少女怀里抱猫,一步步拾级而上,乌黑亮丽的长发与风纠缠,高高的个子,窈窕身材,浑身上下散发着青春气息,她笑起来,空气都氤氲着清甜。
猫在怀里慵慵懒懒地睁开眼,圆润的眸子泛起对人间万物的好奇,少女掌心温暖,莹白的指甲在日光照射下好看地迷炫人眼。红唇微张,朝着不远处桃花树下的少年挥动手臂,看那口型,似在喊一个人的名字。
阿纵。
萧行在心里默念。
她没想到,淮纵道歉的方式是一字不说,却又将所有能说地借着一幅幅的小画吐露出来。
那是她们最美好的少年时代。
纯真年少的情意,一切的不可言说都融化在一道道的线条,那简单而用心的线条,勾勒出当年的萧行和淮纵。
随便一瞥,往事涌上心头。
淮纵笔法算不得精湛,却是这些年萧行收到的最好的赔礼。
又一张画被翻开。
风从萧行耳边吹过,少年枕着一双玉腿,嘴里叼着狗尾草:“阿行,都说了不准胡闹,你看,现在好了,我脚扭了,天黑之前咱们回不去,萧伯伯又得怪我把他掌上明珠拐跑了。”
“那又怎样呢?兔子那么可爱,为什么不捉过来烤着吃了呢?阿纵,难道我做的烤兔腿不好吃吗?你填饱了肚子,怎么就翻脸不认人了?”
“哪有。”少年扬起笑脸:“我刚才说错了,护着阿行是我的本分,为了保护阿行,扭伤脚算什么?”
“哼,你还有这等觉悟啊。”少女枕着胳膊轻松自在地躺在青草地:“这里景色真美,便是不回家也行啊。”
她动了动身子,温声细语:“阿纵,我腿快被你压麻了,你还要枕多久?”
少年笑嘻嘻歪头:“枕一辈子。”
记忆戛然而止。
萧行眸眼柔和,浸着粼粼水光,画再次被掀开。
这次,看不到淮纵,只有年少的萧行独坐山巅抚琴。
七国联合举办‘弦歌,’立志选出最有潜能也最出众的天之骄子,来继承琴圣衣钵。
那次淮纵生病,遗憾没办法跟随,萧行抱着琴在护卫护送下前往云国,最后,于山巅抚琴,一曲动天下。成为世人口里,最有希望超越琴圣,弹奏出镇魂曲的后来人。
众人加诸在身的美誉萧行不在意,比赛结束,等不及参加名流盛宴,鸾国传来凛春小侯爷骑马不慎摔断腿的消息,丢下众人,她匆忙回国。
迈进侯府,见到伤情稳定昏睡在榻的少年郎,一颗心初初大定。
年少便懂痴情,在意早就随着时光刻入骨髓。
淮纵伤好,凭着众人嘴里听来的种种,提笔画了一副山巅抚琴图。
当年那画里,有清风,有虫鸟,有花木,有琴,有人,有少女睥睨之色,有低头抬头的凛然傲骨。
而今这幅画里,有高处不胜寒,有隐秘的缠绵缱绻,有少女最动人最漫不经心的温柔一笑。
不同时期,被淮纵放在眼里的萧行,在笔下绽放的美各有不同。
而成长,清晰可见。
曾经年少,如今蒙昧远去,肆无忌惮的时光也远去,少女已经知进退,明道理……含.苞.待.放。
从年少懵懂两小无猜,再到褪去青涩,她们都在成长,而成长背后藏着太多身不由己。
淮纵,这是你想说的吗?
一幅幅画被她悉心收好,关乎少年的记忆一时半会却无法从萧行脑海里退去。
她记得当年淮纵在画完这副山巅抚琴图后,七夕节夜晚,荀国探子混入鸾城,于喧嚣夜市里将目光锁定在少年权贵身上,企图在鸾国名流圈引发一场前所未有的轰动。
十三岁的她一时不察被探子掳去,淮纵为了护她,等不得父王带兵援救,带了五名家将就敢往贼窝冲。
而那时,淮家世代融入骨髓的军事素养真正觉醒在人前,区区六人,淮纵愣是妙计迭出,最后离间敌国留在鸾城的三大阵营,一把火烧了贼窝,趁乱将她从柴房带出。
刀剑乱舞的那夜,血与火冲天而起,淮纵且战且退,拿命换回她安然无忧。
萧行记得,淮纵肩膀到后背有道狭长刀疤,那一刀极狠极险,如今想起,只有满目的血和淮纵低声安慰她时从喉咙流出的压抑痛呼。
明明淮纵从未提及这些,萧行就是忘不了。
她们的回忆太多,埋藏在心里,随随便便揭开一道缝,就能带人沉沦到无边梦境。很多感动和心动,不说,不代表不记得。
她其实很佩服淮纵,也庆幸淮纵从不在她跟前玩心机玩手段。
寥寥几笔,巴掌大的小画,就勾得萧行宁愿为她连命都舍了。若淮纵再狡猾些,哪还有萧行任性嚣张的余地?
少年情动,丢盔弃甲,便只有投降的份儿。
能逼得淮纵以画传情,可见她心里怕了。
萧行微红着眼看向莲池内游来游去的锦鲤,心想:淮纵是怕旧事重演再被退婚吗?
她轻轻笑开,笑容璀璨,竟比春光要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