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洵忽地别开了脸,她看见他通红的眼角和不断滚动的喉结,方才想起,他还是一个十五岁的稚气的少年。 菱洵声音低沉带着些沙哑,“今天早上,我在门口发现纸条,上面写着,要我带母亲和你远远的离开这,是他的字迹。”他顿了顿,又道,“地上还有一摊血,他受伤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回家……” 清晨的阳光洒在草坪上,远处走廊里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菱晚看着茸茸的草面,心想她可能穿进了一个大漩涡里。 菱晚忽视微微的心慌,拽住菱洵的手腕,果断道,“我们去找他。” 菱正受了伤,现在不会走远,菱晚和菱洵分头去找,清晨的行人少,菱晚从小巷子里去寻,这里的门多数还紧闭着,偶尔传来说话声,走路声,一切还是静的。 菱晚在拐角处停了下来,左边巷子里传来吃力的咳嗽声,她看见他弯下腰揪住自己的胸口,身上破破烂烂满是血印,他在咳嗽的间隙中几乎喊叫似地喘着气。 菱晚心跳了跳,总觉得有什么控制之外的事会发生,她迟疑道,“爹?” 前方的人顿了顿,回头看了她一眼,脸色瞬变,吃力的朝前跑去。 菱晚如遭雷击。 那是她还在自己的世界时父亲的脸。 她一直避免想起的家人,此时却在这个地方,以这样的方式突兀地呈现在她眼前。 菱晚加快脚步紧紧跟着,菱正已经上了前方的小桥,菱晚踏出巷子,在上阶梯时被挑水的男子一撞,她倒在湿漉漉的地上,菱晚没顾得上男人的咒骂,只是一个劲儿向前跑着。 菱正停下,转身看来,两人面前已经无遮无拦,菱正看见她通红的双眼,无奈地笑了笑,他把头上仰,撑开双臂,叹气道,“败给你了。” 菱晚大大的杏眼里装满了泪水,她看着菱正,看着他清亮的眼神,终于忍不住扑了过去,“爸!” 菱正摸了摸她的头发,“傻闺女。” 菱晚待在温暖的怀抱里,难过的更厉害,这是菱洵的父亲,即使和她爸爸一模一样,她心里也知道,不是。 可她太想他们,不愿放开这样的温暖。 “别哭了,我没事的。”菱正安慰道,忍不住笑,心下叹气。 他活不了几天这件事永远不会让她们知道。 菱晚在他怀里蹭了蹭,搂着他的胳膊不愿松开。 菱正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将她拉到一旁坐下,看着她的目光带着温和与淡淡的怜惜,“我一会得走啦。” “去哪?您不回家吗?”菱晚怔住。 菱正想了想,找个借口道,“我是通缉犯,不能回家,以后的话……”他眸子里划过一丝惆怅,“总能见面的。” 菱晚有些着急,她去拉他的袖子,“我们和您一起走不好吗,只要离开广陵,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菱正摇头,他快要死了啊,怎么能呢。 “通缉我的背后势力很大,因为我有他们想知道的东西,并不是离开广陵就行了。”菱正看着她的眼睛,“我不想连累你们,小女孩,坚强一点,然后保护哥哥和母亲好不好?” 菱晚这摇头,很执拗,“那我跟您一起走。” 她垂下眼睛,两只手交叉着手指头紧紧攥在一起。 菱正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装出严肃的样子,“听话!” 菱晚眼眶瞬间红了。 菱正心疼的叹气。可他又能怎样呢,在岛上时感染了病毒,之后他回来查岛上的事时,却发现自己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他缓缓道,“我希望你们都平平安安的,阿晚不也想爹爹也平安吗,你听话离开,我们或许还有相见的机会。” 留有希望总比亲眼看到他死了要好很多。 菱晚顿住,她已经恢复了一些理智,“你还要去办一些事情,所以不方便带我吗?” 菱正点头,“很显然,你不在我身边能更安全,我也放心些。” 菱晚放下难过,“那你一定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菱正点头。 “您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菱晚道。 菱正面色严肃起来,“我查到岛上的事与洪七湘有关,洪七湘与S国有军械往来。” 他危险地眯了眯眼,“他在干掉宋霖时就做好局等着我跳,然后一举收掉空军权,掌握广陵海陆空总兵力。至于我手下那几个兄弟,恐怕早有异心,就是不知道有几个投靠洪七湘的。菱公馆已经不安全,你告诉你哥哥,要尽快想办法带你们离开,他手中还有些兵力,要做到并不难。” 外面的主街上传来混乱的马蹄声。 菱正怜爱地看了眼菱晚,“我走了。” 菱晚红着眼睛拽着他的袖子,菱正狠了狠心起身离开。 “您要小心。” 菱正闭了闭眼,“好。” 顿时大步向前。 菱晚看着他背影消失,如同黄粱一梦,这是这几个月来这个世界送给她最好的礼物。 菱晚抹了抹眼泪,转身朝主街走去。 …… 菱公馆的中央燃起了熊熊大火,看起来触目惊心。 想到惠临,菱晚紧张地加快了脚步。 门口停了几辆军车,两排青色军装士兵抱着枪站的笔直,菱洵带着七八个藏蓝色军装与之对立。 菱洵的枪指着门口军官的脑门,眉眼凌厉,此时眸色血红。 “哟,菱少爷好大的气势!”常六勾唇笑了笑,伸手推开眼前的枪,靠近菱洵道,声音压低,带着调笑“这莽撞的性子,跟您母亲学的?” 菱洵收回了枪,淡淡笑了笑,“洪七湘位置还没坐稳吧,就这么迫不及待?莽撞……”菱洵想了想,笑意更加浓烈,微微倾身道,“我确实跟我娘一样,就喜欢干一些出人意料的事,这菱公馆主事人虽不在,您也不能就觉得我们孤儿寡母好欺负吧,嗯?” “这人得认命,菱少要看清当下局势。”常六耸了耸间。 “什么局势我看不见,只看见你脸大的很。” 菱洵冷哼。 “你……”常六沉了脸。 “哟,我菱家是犯了哪条王法,值得大人您来贴封条?”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常六抬眼,菱晚已经走到他面前,半倚着门,把玩着自己的手,漫不经心道,“常副官?” 那模样,活似在嘲笑他常六就是洪七湘的一条狗。 常六黑了脸,怒极反笑,“哪条罪,不必我说,大家都知道吧。” 菱晚肃了神色,“风言风语,还能当真?何况……”她眉眼渐渐凌厉,与菱洵有七分相似,“谁知道我父亲的失踪是不是和你们有关?” 常六挑挑眉,“万事要讲求证据。” 菱晚不再搭理他,转身进了大门。 中院的火光越来越盛,惠临站在一旁看着,泼进去的水的只是杯水车薪。 “娘,你放的?”菱晚问道。 惠临点头。 她们家的东西,宁愿毁了也不要落在别人手中。 菱晚拍掌,笑着眯了眯眼,“放的好,反正洪狗不是好东西,为什么他抢就要给?” “你知道是洪七湘?” 菱晚点头,“贪财贪权,过犹不及。”通缉他父亲,还想贪掉她们家,不要脸! 菱洵在后面跟来,闻言道,“我都查出来了,此人是我们菱家死敌。” 菱晚讶然,觉得菱洵小小年纪很是厉害。 菱洵问道,“你找着父亲没?” 菱晚顿了顿道,“我看见爹了,他暂时安全。” “他在哪?”两人同时朝她看来。 菱晚摇头,“我不知道他去哪,但他不能回来。” 惠临淡淡道,“安全便好。” 菱洵也点头,松了口气问道,“你们先去我的小公馆?” 菱晚点头,“哥,这里是洪狗的地盘,我们得想办法走了。” 菱洵算了算小公馆的兵力,淡淡道,“嗯,我先做了菱二菱五,他们勾结了洪七湘。” 菱晚想了想,“不太容易,我们好好筹划一下。” 惠临厌恶他们,此时低声骂道,“一群走狗。” 菱晚配合,“娘说的对!” …… 菱晚一行人到了小公馆,菱晚观察完这里的士兵,坐在客厅里,敲了敲桌子道,“哥,我们埋伏吧。” 菱洵一愣,“如何?” “菱二爷菱五爷一向不与菱三菱四来往,所以不知道他们怎么死的,我们在他们眼里…”她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还小,还需要找庇护。” 菱洵秒懂,“他们不会防备我们俩。” “哥,你带人偷偷将葬菱三爷,菱四爷的地方埋上地雷,然后把具体位置画给我。” 菱洵抬头看她,菱晚孩子气的眨眨眼,菱洵勾唇,伸手对着她白皙的额头弹了下。 菱晚后仰,红唇微弯,眼里划过幽光,“炸他丫的!” …… 广陵水多,可以说是一个河州地带,美丽的河流碧青,繁华的温城南北两面各有一座出名的桥。 温城的皇后大道贯穿东西,皇后街道边标志性的建筑不少,最有名的要属贵族高校,圣安大学。 主干道朝里,有一片静谧的环境是住宅区,各式公馆内绿树荫翳,宜人雅致,里面时常传来宴会的钢琴声。 此时一行五六量豪华的黑车从桥上缓缓驶下,沿着皇后大道,直穿满是鲜花的大学城,驶进公馆区里。 此时一所大公馆里,大铁门内雅致的花园,鲜艳的花与此时较为肃穆的氛围相应,意外有些沉静。院内来往的广陵名流身着正式的服装来吊唁,非黑即白,鲜有不尊重死者的。 地上一袭黑毯铺到厅堂,厅堂中央是两张巨大的黑白照。 周围来来往往不断有人与厅堂门口的菱二爷,菱五爷寒暄。 菱二爷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一身黑褂,腰板挺直,眼里尽是自信和运筹帷幄。 忽地有人附耳向他说了些话,菱二爷带人走向大铁门,两边的随从将其打开,菱二爷负手站在门口。 赴宴的人略带好奇的朝门口看了看,只见一行黑车缓缓停下,菱二爷打开第一辆车的门,一个秀美温雅小女孩从车上下来。 只见她乌黑的眼睛如同一汪清水,红唇皓齿,微卷的长发盘在身后,露出白皙的脖颈。小女孩一身剪裁得当的黑色旗袍,别了一个碧绿的胸针,头上戴着洁白的茉莉。 她朝菱二点头,整个人轻盈的朝院中走来,如同晨间一缕微风,让人感觉到清爽舒适。 菱晚看着眼前的宴会,一点也不惊讶。 对于菱二爷来说,菱三菱四死的蹊跷,因此菱洵不让别人经手,假装大刀阔斧的去查原因,实际暗里把锅推给洪七湘。 这都是做给菱二看的,他以为真的是洪七湘,怕菱洵查出什么,然后打草惊蛇怀疑到自己,索性一股脑将菱三菱四火化下葬。 这样尸无对证方便菱洵洗清自己,也方便把锅安别人身上。 因此,这个吊唁会是在葬礼结束之后开的,因为菱二不愿意在这种重要阶段放弃与名流建立联系的机会。 菱晚来的巧,正赶上宴会。 不过,这丝毫打扰不到她的计划,今天她来有两个目的,一是取得菱二爷的绝对信任,二是取得信任后带他们去悼念菱三爷等,这是明面上的,最终目的是,干掉他们。 菱晚借着抽手绢的机会,摸了摸空心镯里面的纸条,上面画的是地雷的放置点。 菱二爷突然拍了拍她的背,“小姐节哀呀。” 菱晚一顿,用手绢揩了揩湿润的眼角,双手扶住菱二爷的手臂,声音里带着哽咽,“二叔叔,我和哥哥只有您和五叔叔了。” 只有你们没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