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沙土飞扬,几个少年郎正驰骋在宽敞的大道上。 走到三岔口,行在最前面的少年郎忽然转身向后面的同伴告别,随后众人各自散去。 只见他头覆冠巾,一袭戎装打扮,时不时挥袖擦拭额角的汗水。 少年郎打马来到小湖边,蹲在岸边,掬一泓清水,喝了几口。他喝的很慢,每一口都只喝一点儿,举止颇为文雅。 过了半晌,他才彻底喝饱,正准备起身,却听到后面传来。 “昭玄……” 少年郎急忙转身查看,只见一辆朴素的马车正停在不远处的过道上,在看车前那似曾相识的面孔,他忍不住心中一怔。 “七娘子?” 高颎见来人是伽罗,急忙朝马车停靠的方向走去。 伽罗在丫鬟阿舍的搀扶下,慢慢走下马车,她脸色煞白虚弱地问道:“你可知毗月去哪儿了?” 高颎皱紧眉头,轻声问答:“独孤家流放那日,她说去投奔城西舅舅家。” 伽罗显然十分焦急:“我派人打听过了,毗月在那待了几日,她舅舅贪恋财物,逼她嫁与富贵人家做小。毗月放火烧了房子,连夜逃跑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高颎惊叫:“什么?怎么会这样?” 伽罗边咳边担忧道:“咳咳,她……她一个女儿家流浪在外,我……我实在担心得很。” 阿舍连忙拍打她的后背,为她理顺气息,心疼说:“夫人您都病成这样了,就别多管闲事了。” 伽罗推开她的手,怒斥道:“这怎么能算闲事呢?毗月与我情同姐妹,我岂能坐视不理?我这病不日便可痊愈,可是毗月她……” 高颎见她咳得这般厉害,连忙说道:“这事就交给我了,无论多久多远,昭玄横竖定寻到她。倒是夫人还生着病,万不可再吹凉风了,还是先回府歇着吧!” 伽罗听他这般说话,眼前不由一亮:“你心中可是有了注意?” 高颎大眼睛忽闪了几下,最后笑指天空:“夫人若再不走,城门可就关闭了。” 伽罗见他满脸笑意,便知他定是想到了什么。 “你若有了她的消息,定要传信告知我。” 高颎微笑着朝她作揖:“是!” 夜色渐渐黑了下来,山路也变得模糊不清,高颎牵着骏马走在月光下。他已经快马加鞭连续赶了十几日的路,再过两日大概就到巴蜀了,也不知贺拔毗月是否真的去了蜀地。 他放眼四望,发现在不远处有个大石头。他想了会儿,就把马儿拴在旁边的大树上,又轻拍马鬃,十分歉意道:“兄弟,今夜委屈你了!” 那马儿嘶叫了几声,竟然乖乖低下头吃起了青草。 高颎走到石头旁,靠着石头躺好,一股冷风袭来,他不禁打了个冷颤。只好再次起身,准备拾些干柴来生火。 “别过来!” 刚走了没几步,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女子柔美的声音。 这个声音听起来很耳熟,可是他又不确定声源的方向,故而壮着胆又超前迈了几步。 当他正迟疑着落下脚步时,借着月光正巧看见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朝自己刺来,他机智的回旋躲了过去,从背后扣住那女子的左肩,用力将她提了起来,另一只手则成功锁住了她的右臂。 “放开我!”那女子害怕极了,拼了命的挣扎。 可女子的力气毕竟不如男子,也只是徒劳无功罢了。 “毗月?” 那女子听到熟悉的声音,呆愣了片刻,忽然失声大哭起来。 高颎立即放开擒住她的双手,谁知贺拔毗月一得到自由身,竟转身扑到他的怀中,又哭又笑:“昭玄,我好害怕,你怎么不早点儿来。” 高颎本想好好数落她一番,可见她哭得如此难过,亦不忍诸多责备,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没事了!” 听他这般安慰,她反而哭的更厉害了。 等了许久,高颎直觉阵阵冷风吹过,被泪水打湿的领口处传来丝丝凉意,遂不耐烦道:“哭够了没?我先去找些干柴生火,都快冻死了。” 夜晚的风很凉,眼前的篝火被吹的四处飞蹿,左右摇摆,好似一条条火蛇,向四处游走。 贺拔毗月静静看着火苗出神,火光映的她小脸通红,在月光下更平添了几分姿色。 “你在想什么?”高颎好奇的看着她。 贺拔毗月咬咬红唇,害羞的低下螓首,嗫嚅道:“我……我好饿。” 高颎生气的责备道:“谁让你不好好待在长安的,饿死也该!” 谁承想贺拔毗月听后,竟又哭了起来:“我……我本来是想投奔舅父的,谁知舅父嫌我是个累赘,还想把我卖给别人做妾。我已经无家可归了,又能去哪里?” 高颎见她哭得伤心,假意咳了几声,转移话题说:“自从七娘子成亲后,你怎么老是躲着我?” 贺拔毗月咬咬红唇,低语道:“我哪有是你多心了。” 出于好奇心的促使,高颎决定一问到底:“听说七娘子出嫁后,独孤公有意在门客中为你挑选个青年才俊,你可有相中的?” 贺拔毗月见他问得起劲,轻蔑笑道:“你一个好好的男郎,净打听些女儿家的心思,长不长舌?” “我……”高颎一听,霎时哑口无言。 二人一路快马加鞭,终于在两日后傍晚挺进了益州城。只可惜这时天色已晚,遂一致决定先找个客栈落脚。 “公子,夫人,这边请!” 跑堂手持烛台,走在前面带路。 贺拔毗月气得秀眉竖起,怒斥道:“你乱讲些什么?什么夫人?” 跑堂吓得两腿发软,脸色铁青,拿烛台的手也开始发颤。 高颎微微一笑,大义凛然正色道:“小娘子她脾气不太好,还请见谅。” “闭嘴!”贺拔毗月气得大叫,见跑堂还战战兢兢站在一边,当下更加恼火,大喝道,“你还杵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快去打热水!” 跑堂一听,吓得连滚带爬跑下来楼梯。 贺拔毗月瞪了高颎几眼,这才抡起小脚,踢门而入。 高颎直觉天旋地转,这小小的客栈似乎也跟着震了三颤,斜眼朝四下一瞥,瞧见邻近的几间客房,门缝边正有人探头探脑偷看。 他也不点破,轻轻一笑,也跟着进了客房,并小心带上房门。 高颎笑眯眯坐到她对面:“不就是被人误会是夫妻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贺拔毗月秀眉竖起,嗔怒道:“我不想和你有任何瓜葛。” 高颎赌气回应:“我也不想。” “我已经决定明日去拜谒化政公了……”她的眼神有些暗淡,呆呆盯住桌上的红烛,也不知想什么心事。 高颎看的有些痴迷了,没想到这女人专注起来,双目竟是这般诱人。 “昭玄,多谢你送我来益州,你明日便回长安吧。” 高颎瞧她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心里反而更加担忧:“要不等明日与你一同拜谒过化政公,我再走也不迟。” 贺拔毗月知他担心自己,只好点了点头:“这样也好。” 反正她举目无亲的,在哪里一样生存。如今既进了益州城,她必须想办法进军暑。照顾好独孤府的家眷,也算是报答独孤信养育之恩了。 不一会儿,店家送来了热水。 连续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她又不敢在湖中沐浴,只是偶尔擦拭一下身子,若是能洗个热水澡便是再舒服不过了。 贺拔毗月浅浅一笑,纤纤玉指拨动水浪,眼中碧波流动,似有万般喜悦凝聚眉头。 高颎不由看呆了。 贺拔毗月正待宽衣沐浴,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大吼道:“看什么看?也不怕眼底生疮。” 高颎不以为然,诡辩道:“你长得又不美,身材更是糟透了,有什么值得我看的?” 贺拔毗月忽地脱掉外衣,纤纤玉指摸向腰间的衣带。 高颎惊得瞪圆双目,期期艾艾道:“你……你……成何体统?” 贺拔毗月双手理着秀发,妩媚一笑:“那你还不走?莫非还真想看我沐浴不成?” 高颎吓得捂住双眼,转过身气恼道:“你……你简直是有辱斯文……” “我要脱衣了……” 高颎一听,捂着眼慌张地往外走,情急之下身体猛然撞到了格窗上,身后果然又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明日一早,二人前去拜谒益州总管宇文贵,本以为他会百般刁难,谁知他竟很爽快的答应了。 宇文贵既同意贺拔毗月留在益州,按照约定高颎也该回长安了。 二人出了城门,贺拔毗月又再次叮嘱道:“回去转告诸位姐姐,我会照顾好姨娘们的,请她们不必挂心了。” 高颎呆呆注视着她,默不作声。 这句话她已经说了无数遍了,到几时她才肯为自己着想,瞧她独身留在益州,他竟有些心疼了。 “我走了!” 话罢,高颎跳上骏马,绝尘而去。 贺拔毗月见他走的决绝,临了连句珍重的话都不说,心中莫名难过起来。目送他走的不见了踪影,她才转身往城中走去。 没走几步却听到背后传来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贺拔毗月转头瞧去,却是高颎竟又纵马折了回来。 她正纳闷高颎怎会去而复返。 高颎跳下骏马,将她搂入怀中,握住她的酥手,道了句:“珍重!” 贺拔毗月低头一瞧,手心竟多了块晶莹剔透的玉佩,只见那上面赫然刻着“月昭”二字,背面则是“当户”。 “月昭当户?” 她细细沉思这几个字的意思,等再抬头时高颎早已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