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中的士兵怔怔地立着,目光全然聚汇在营中那位穿着宦官服侍的女子身上,也只有那从主帐中时不时传出的怒吼和呼声,才能稍稍地牵动士兵们的思绪。 有的士兵说,太子殿下第一次上战场,受了不小的刺激。 有的士兵说,太子殿下贵为皇族,却一马当先,令人敬佩。 阙樽嫣徐徐撩开了主帐的帷幕,太子赵星的头发乱糟糟地垂在脸上,他如同一头狂躁的公牛,喉间发出低沉的呼噜声,重重的气息从他的鼻腔中不住猛喷,两队黑衣人立在赵星的身前,惶惶得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口,“看样子真是挺糟糕的。”阙樽嫣心想,开口呼唤了一句:“太子殿下 赵星原本那不住颤动的身体突然平静下来,也不再生出那令人畏惧的声响,他将头发捋正,挺了挺身姿后挤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是你。” “听说你在战场上遭遇了不好的事情,我前来看一看。”阙樽嫣说。 赵星忙地说道:“没有没有,怎么可能遇到了不好的事情?本宫大杀四方,贼寇们闻风丧胆,本宫情绪激动,是为了别的事情。”阙樽嫣微笑道:“太子无恙,自是再好不过。 赵星也回了阙樽嫣一个笑容,转而又神情一肃,对那几个立在他面前的黑衣人吼道:“早就听说了与□□朝时相比,现在的锦衣卫就是一群酒囊饭袋,你们是怎么办事的?连个大活人都看不住!” “卑职无能,无奈小殿下太过机敏,卑职等一时疏忽,便让他逃掉了。”锦衣卫的头领诺诺回道,“那你们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赶紧回去继续找啊!”赵星喝到,“你们是父皇的人,可以不听我的话也没错,可若是父皇的掌上明珠有了什么闪失,你们就等着凌迟吧!” 锦衣卫虽然神色不快,但是也知晓事理,那领头的一招手,数人瞬间飞出帐去。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而烦心,小殿下,可是圣上最喜爱的南沁公主?”阙樽嫣出言问道,“哎,可不是么,没想到这么多年没见了,这个丫头还是这么让人不省心,不过也能理解,父皇就她这么一个女儿,平素里自然是看得她紧,这华晨宫外的一切,对她都是充满诱惑的。”赵星无奈地用双手擦了擦脸,露出了疲倦的神情。 “南沁公主,怎么会在旧都呢?”阙樽嫣又问,赵星挥了挥手:“可别提了,我回到凤栖山之后,便听闻天照流寇三万余人登陆灵州,老师说机会天载难逢,让我去和父皇讨要龙武卫的兵符南下荡寇。结果这小妮子天天缠着我让我带她出宫去玩,我自然是没得空闲,就这样被她发现了我要南下之事。” “想来殿下是当场回绝了。”阙樽嫣猜测道。 赵星点了点头:“那是自然,战争如此凶险,我怎会让皇妹涉身其中,她从我的东宫闹到了太极殿父皇跟前,父皇自然说她胡闹,她又从太极殿闹到了淑妃娘娘的蒹葭宫之中,淑妃也没有理会她,最后,她闹回了古道宫,大家都以为她可消停了,未曾想她后来竟然带着贴身的小宦官偷偷尾随着我的队伍一路南行。” 阙樽嫣深得后宫诸位娘娘的喜爱,时常受邀入宫赴宴,与这位南沁公主也有过数面之缘,印象中这位公主长相美貌,却偏爱女扮男装,众人皆担心她取向不正常,如今听赵星所言,看来是为了出宫方便,阙樽嫣又说:“那公主殿下出现在您的面前,可把您吓坏了吧?” “这倒没有,她没有出现,才把我吓坏了呢!我的队伍刚到定州,司礼监和缉事厂的公公们便带着锦衣卫火急火燎地出现在我的营中,当时听他们一说,当真是惊得我一身冷汗,皇妹后来现身军营,才让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然后呢?” “然后来到这南门庭道的边上,老师说他身负父皇密令,要让南门卫大乱,可是其中有三卫最忠于李炎,始终不受老师的离间,恰好天照流寇又进攻旧都,老师告诉我,要做好作战准备,我自然是想让皇妹远离危险,就问她想不想打猎,好把她支开到南门庭道南边的山里去。” “太子殿下不知道,南门卫受到义父的挑拨,都避入了旧都南边的汉淮山中?”阙樽嫣诧异道。 赵星摊了摊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老师差人伪装成云国的使者,设计让那些意志薄弱的南门卫离开了南门庭道往南边的汉淮山而去,当时我便急忙差人追赶上保护皇妹的锦衣卫让他们回营,可是这些废物锦衣卫竟然将皇妹给看丢了!” “义父的离间计是告诉那些南门卫,圣上要除去他们,然后将其引到南方的平原再进行击溃收编,此番那些南门卫对风国可谓是仇心满满,公主殿下万一落在他们手中,怕是情况会大大不妙。”阙樽嫣忧心道。 赵星咬了咬嘴唇说:“眼下无浪滩之战已经结束,我已经命令全军做好准备,两个时辰后便入山搜寻皇妹和那些南门卫的下落,若是碰上那些南门卫,也不用等到南方的平原了,在山中就将其全部击溃收降。” 阙樽嫣说:“眼下太子殿下最应关心的,是公主殿下的安危,小女也随太子殿下一同进山。”太子打量了一番阙樽嫣,最后满是感激地点了点头:“我会派最英勇的羽林卫保护你。”说罢他迈开了脚,快步出了营帐 “哦!对了!”赵星撩开营帐的一刹那似乎想到了什么,回头对阙樽嫣道:“你上心的那位李家二公子,没有死,他也逃进了汉淮山之中。” “你的发型真奇怪,你不是我们风国人吧。”英子轻轻地碰了碰李安过的马尾,好奇道。李安过白了英子一眼,顺手拍开了他的手后指向了前方,“喂!”李安过呼唤唤了一声英子。 “嗯?”英子转过那张白皙得如同凝脂一样的脸,李安过将手放在额上搭了个伞蓬,拉着英子的手朝不远处指了一指:“喏,看到那只野山鸡了么?” 经李安过这么一说,英子突然觉得腹中早已四面长歌,方才一路上光顾着跟李安过闹腾,却不觉已经肚饥多时了,他点了点头,回了声看见 “你不是打猎的么?那就请猎家展示一番高超的狩猎技巧?”李安过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坏笑。英子顿时怔住了,他没想到李安过会这么说,李安过接着戏谑道:“怎么?你这个猎户,莫不是假的吧?” 英子一被激将,当即抿起嘴来哼了一声说:“猎便猎,你看好了!”说罢他搭起弓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松开了右手的箭矢。 英子射出的第一支箭李安过还能看到朝着那只野山鸡而去,然而一击不中之后,他看到英子的脸色略过一丝惊慌,接下来,第二第三支也就不提飞向何方了。英子只能扭过头来,尴尬地朝李安笑了笑。 一股笑意登时从李安过的心底喷涌出来,被李安过硬生生地捂嘴压下去了。 “干什么啦!”英子扬起手一巴掌便朝他拍了过去,那野山鸡听得他大喊大叫,拍着翅膀飞进了矮矮的灌木丛之中。李安过一手捂着嘴,一手指着英子,好一通努力才平复了笑意,他放下手来带着嘲弄击了两下手掌:“真乃高超箭术,李某佩服!” “你...”英子气不打一处来,心想看来不好好教训此人一顿是不行了,当下抬手就要打李安过,可英子的手还未落下,便被李安过一把揪住了,李安过说:“你瞧你,射不到不说,还把我们的午餐给弄没了。” 英子又气又无奈,刚想抬起另一只手,却突然撞上了李安过那耷拉下来的眼帘,英子看到李安过这突然变得沮丧无比的神色,还以为是因为自己把午餐给吓跑了而导致,当下谨慎道:“好啦,这次就算我的,我在帮你寻一只大野鸡便是,你不要不开心嘛。” 这时李安过的目光也与英子相遇,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哪有不开心,倒是射空了三箭,你到是沮丧得很吧!”英子觉得这柴户爱说笑爱嘲弄人,可他也能感受到,这柴户的玩笑之中,总还夹杂着一点别的感情,似乎像是,淡淡的哀伤,这一路上,他已经不止一次看到李安过流露出刚才那种特别失落的神态了。 一阵欢快的扇风声传来,二人扭头看去,只见方才那只大野鸡竟然扑腾扑腾,又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你嘲笑我,那你来!”英子看李安过又露出了坏笑,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当即一把将弓和箭羽横到李安过的跟前,心想倒要看这柴户除了嘲弄别人以外还有有多大的本事。 野鸡扑腾着,眼看着就要闪进树丛之中。 “我来便我来!”英子没想到李安过会接过他的弓,李安过冲了英子眨了眨眼,然后闭目侧耳,瞬时刷刷刷地拉弓朝着树丛方向击发了三箭,但英子的耳中,只听到了一响空气被切割的破风之声。 “什么嘛,这是在装腔作势么。”英子的头歪了歪,心叹道,“虽说射的倒是挺快,但是这不是瞎来么!”李安过满脸春风得意,将弓箭交回道英子的手上,英子刚想道出心中所想,李安过却像是猜出了英子的台词,一边伸出了手捂住了他的嘴巴,一边扭过头去朝发射箭矢的方向努了努嘴,“过去瞧瞧。” 李安过拄着拐杖站在原地,朝满脸狐疑的英子吐了吐舌头,英子带着满心的不相信而摸了过去,他扒开重重的灌木丛,竟发现那只野山鸡被钉在了地上,他又细细地查看,山鸡身上的三支羽箭,确实是出于他所携带的猎弓,英子惊讶地张大着嘴巴,回头看向李安过,发现李安过竟然满脸的不以为意,若无其事地剥着那拐杖上的树皮。 “他,他到底是什么人?他才应该是猎户吧,而...”英子心惊道,“也许我才是那个适合砍柴的。”思索间,李安过懒懒的打了个哈欠,然后说:“我觉得你还是砍柴吧!” “可恶,这人真是嘴欠!”英子气得咬牙切齿,弯腰又抓起了一把碎叶。 二人就地坐下,英子双手撑手坐在一旁,看着李安过笨拙地用匕首扒光野山鸡的毛,看着光秃秃的野鸡,李安过皱了皱眉,英子发现他的视线又移到了自己的身上,他顿时明白了李安过的意思,这么茫然的眼神一定是在问他下一步该怎么做。 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可我哪里知道啊!”英子无奈地摊手,李安叹了一口气:“你快去捡拾些柴火回来,我再好好研究这只鸡该怎么捣鼓。” 英子满身爬满了碎叶枯枝,将满怀的干枯树枝扔到了李安过的身前,李安过抬起头来,英子又看到了他那满脸的愕然:“生火吧...”李安过看着那堆英子捡回来的树枝,做了个鬼脸。 英子心说我自然也不会,将头化作一枚轻快的拨浪鼓。 “我也不会!”李安过怒道,看上去十分懊恼,两人干瞪眼半晌后,英子站起身来,绕着野鸡,枯柴,和李安过绕起了圈。 “你能不能别转悠了,晃得我都要晕了!”李安过抱怨道,“我在思索该怎么生火...”英子辩解道,可是话还没说完,他只觉得脚上一沉,似乎有什么坚硬的物件绊住了他,英子大惊失色,但是为时已晚,猛地便向后仰倒而去。 慌乱间英子也顾不得那么多,出手不住乱抓,只盼着能抓住什么而减缓一下自己摔倒的势头,也是十分地巧,还真的给他抓到了一件长长的物事,英子立马使劲拉扯,却没想到那东西也被他生生地拽了过来。 “砰!”英子重重地摔倒在地,与此同时也听到了一声巨响,刺鼻的硝味一下子窜进了他的鼻子中,英子一张脸皱得跟焉了的柿子一般,嚎叫着揉着自己的疼痛臀部,睁眼一看,却不见了李安过的身影。 “砍柴的?”英子呼唤,可是四下空无一人。 “你想杀死我么!”只见不远处的一根大树后冒出了李安过那气得扭曲的脸,英子愣了愣,掂量了一下手中的物件,竟然是李安过的那杆三眼铳,袅袅细烟此刻还从铳口中缓缓地升起。“虽然我一开始开枪打了你,但我以为你是野兽啊,再说我也没打到你啊!你用得着这么报仇么!”李安过握紧了拳头冲了出来。 “我...不不不,不是这样的!”英子辩解道,突然,他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李安过这时也闻到了,抽动着鼻子四下寻找着焦味的来源。 “火,那些柴火起火了!”英子转身一看,方才他无意中开的一枪,竟然点燃了他捡拾回来的柴火,李安过也是大喜过望,责备英子的言语全然抛却在脑后,他一把跳到柴火边,扯起了那只光秃秃的野鸡,回身对英子道:“快,快点再去捡拾些柴火回来,不要让这火灭了!” 英子悻悻地起身,又捧回了满怀的干柴,李安过早已掏出了匕首,将自己的那根简易的拐杖一端削尖,然后就要去将野鸡串起,英子看到李安过折腾了半晌,野山鸡被他捣鼓得筋烂皮离,当下断定李安过之前肯定没有当家下厨的经历,“这技艺是当真地差!”看着泄哒哒的野鸡被插在拐杖之上,心中暗想。 烤鸡终于被架在火上炙烤,可是过得没多久,英子便又发现,李安过又是一副神色凝重的模样转过头来看着他,“怎么了?”英子被李安过看得有点发慌,不自在地挪了挪自己的身位。 “嗯,我一次性放了太多柴火了,烧得太快,柴火,快没了...”李安过皱眉道。 “啊?!”英子腾地站起身,怒道:“我不去了,这次你去!” “我脚伤啊,不方便!”李安过抬起了他的伤脚,英子急忙捂鼻躲避,“快去!”李安过举起了烤鸡挥了挥,带起了一片飞舞的火星。 当英子又将一捧干树枝抱回来时,李安过想都不想便又全部投入了火焰之中,苦得英子坐下得还未有片刻,便发现李安过又操着熟悉的眼神看着他:“柴火快没了。” “干什么啦!”英子跺脚道。 “失手啦!失手而已!你还想不想吃了!现在是关键时刻,可别功败垂成!”李安过举着烤鸡在半空中转了一圈,这时烤鸡已经半熟,浓郁地香气飘满四周,英子被香味一荡,虽然心里恨自己不争气,在食物面前竟然缴了械,身子却乖乖地起身去捡拾树枝。 待再次回来的时候,那堆树枝又是哗啦啦地被倾泻进去火苗之中。 “你不会慢慢加么,你这样一下就没了!”英子怒吼。 “哦,”李安过一脸无辜地看着英子,“我不知道可以这样。” 英子恨不得冲过去将李安过撕成碎片,但是那烤鸡冲散了他其余所有的和吃无关的念头,英子插着腰,噘着嘴愤愤地在李安过身旁坐下。 “柴火又快烧没了...” 折腾了数次之后,这次英子捧着一大坨柴火回来的时候,竟发现李安过笑吟吟地坐在火前,嘴里含着一个鸡腿,那长长的鸡骨正在他的嘴中不断打着圈儿。“好啊,这人怎么能这么坏!”英子将柴火一把扔在地上,就要过去与他理论,李安过却抬起了手,将半只烤鸡塞到了英子的面前,英子被那诱人的香气一冲,两只本来用作打人的手紧紧地抓住了那半只烤鸡。 烤鸡虽然卖相差了许多,味道好得竟出乎了英子的意料,不一会儿英子手中那半只烤鸡就变成了一片残骨,英子心满意足,违心地称赞了李安几句的手艺,“不是我弄得好吃,你那是肚子饿了...”李安过随口答道,他也在狼吞虎咽,并没有多大的功夫来理会英子。 吃饱之后,困意袭来,英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便想小憩一会,却已经听闻到细细的呼噜声,竟然发现李安过已经先他一步靠着树睡着了,李安过大张着嘴,手里还拽着一块没有吃完的鸡肉,英子身子抽了抽,只觉得此等画面甚是搞笑。 “不要,朱将军,我回来救你了!”英子迷离间听得一声大吼,吓得他跳了起来,“不要,不要啊...”吼声再次传来,英子揉了揉眼睛,发现竟然是李安过在梦呓,而且看起来愈演愈烈,“我要杀了你们!” 英子朝李安过悄悄地爬了过去,李安过双眼紧闭,豆大的汗滴从他的面庞划落,蜷缩的身子也在不停抽搐着,嘴里一直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奇怪地话。 “杀...” “杀光他们,为兄弟们报仇...” 英子心想天知道眼前的这人过去经历过什么十分可怕的事情。他不忍看着在地上不住打滚的李安过这般难受,便轻轻地将他唤醒。李安过醒来之后神情一直沮丧,呆呆地坐在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焦炭,一句话也不说,让英子觉得十分尴尬。 “砍柴的...”英子试探着唤他一句。 “走吧,”李安过摇了摇头,拄着拐杖站了起身,低头对英子说:“还得继续赶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