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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男信女

“嫣儿啊,自你回到咱阙家以来,一直不太欢喜神佛之事,今日怎么突然心血来潮,陪老祖母来礼佛了啊?”阙母一只手上那细长的檀香木拄拐正随着帘外的马蹄声有节奏轻晃,另一只手轻轻地抚着阙樽嫣光洁的手背,脸上溢着慈慈的笑容。    阙樽嫣正想着心事,阙母的问话让她转过神来,她微微一笑,轻靠在阙母的身上道:“老祖母若是欢喜,嫣儿日后便多多陪伴老祖母一同礼佛。”    阙母年近古稀,纵然保养得再好,也如同手中那根百年老木所制的古杖一般,禁不住那逐渐爬现的皱纹,此刻欣愉的笑容之下更是难掩:“你们这些姑娘们都有着自己的事儿,若是成天跟着我这个老太婆净去做一些无聊无趣的事,那可多没意思,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也爱成天四处奔走,却是没点姑娘家的样子,哈哈哈哈。”    阙樽嫣掩嘴而笑,娇柔道:“我的老祖母可没老,老祖母如今看起来,可是一点也不输于那京中那些贵妇人们!”阙母又是开怀大笑,她出手轻轻地点了点阙樽嫣的鼻尖,接着又揉了揉她的头:“你这妮子,可真是伶俐,我阙家虽然没有男孩,但是有个这般的小姐,倒也热闹得紧!”    阙樽嫣怀带着笑意,掀开了马车的帘子,冷飕飕的秋风拂面,好不清爽,官道上也渐渐热闹起来,一簇一簇的人群,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而去。    近日深秋回暖,双王府上的静王殿下旧疾发作,深感不适,又在京中闷了许久,便背着鱼竿鱼篓出城钓鱼,冬日临近,京师周围的大河小溪中的肥鱼大虾都匿了踪迹,只有南郊法相寺后山的萶溪中还有成群的白鲢出没,静王殿下赵宣欢喜,遂至法相寺小住,白天钓鱼,夜晚听禅。    且皇兄涑王赵离相随。    今天是初一,若是在平素,凤栖山外的法相寺只有几缕袅袅细烟盘绕着寺舍顶上的佛陀像缓缓升空,而在今天,远远地望去,这个不大的名寺竟早已被浓浓的烟雾笼罩着,直让人生出海上仙境的幻象来。香客将寺庙挤得水泄不通,闷让人透不过气,就在这摩肩接踵之间,人们举着一扎扎的佛香,冲着那满目慈悲的弥勒大佛坦诉着心中的盼望。    阙母多年前便皈依佛门,做了个慈善的居士,如今纵使老迈,却还坚持每月中来到佛陀面前,尽上一分作为信徒的虔敬,作为法相寺的旧客了,这全寺上到住持,下到扫地僧都认得阙母,按照以往的惯例,住持了荟和尚会留阙母在寺中,吃上一顿香客们都羡慕不来的竹叶斋,然后再是为其解经论道,大概得等到天黑时分,这一趟才算是完结。    阙樽嫣婉拒了了荟大师的斋邀,却向大师讨了几方河灯,刚要从人缝中跻身出去,忽然一声熟悉的呼唤响起:“姑娘!”阙樽嫣转身望去,只见李安过套着一身墨蓝色的衣袍,袍上缀着点点星尘,正在那乐呵呵地看着她笑,他这番打扮,倒像是一个前来礼佛的富家公子,不认真去辨认当真认不出来,但他腰间的绸缎分明隐隐地透着长刀的轮廓。    “李大人,好巧。”阙樽嫣问候。    “啊,是啊是啊,真巧。”或是因为紧张,李安过的手不住在衣角摩挲,满脸仍洋溢着灿烂的笑意。阙樽嫣看到李安过的手上既无佛香,也没有佩戴念珠,便出言相问:“大人也是来礼佛的?”    “啊,没有没有!”李安过连地摆了摆手,他看到阙樽嫣那困惑的神色,便抬起手臂朝着身旁捅了捅,“哎呀,你干嘛!”一个似银铃般的喊声瞬时响起,李安过的身边冒出了一张雪白的面庞,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甚是喜人。    “见过殿下。”阙樽嫣躬身问候,直到看见南沁公主手上持着的那一把佛香才明白李安过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法相寺之中,南沁公主依旧是那副男儿般的装扮,虽然只简单地穿着一身玄色的裤褶,但那搭配着的玉腰带和带上倒插着的象牙折扇早已将其一身的贵气森然散出。    李安过抬了抬手,露出了袍子内银色的镂空镶边,将南沁公主作势要打他的手轻轻地压了下去,抢先对阙樽嫣道:“淑妃娘娘前些日子偶感风寒,我随同小殿下来此为娘娘祈祷平安。”    阙樽嫣点了点头,见那南沁公主白了李安过一眼,然后将手中佛香一把塞到了李安过的手中,对着身边的一尊观音像便跪了下来,口中念念有词:“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请你保佑我母妃...”    李安过对着阙樽嫣咧嘴,道了声失陪后快步走回南沁公主身边蹲下,举起了香在南沁公主的面前左右摇摆道:“殿下礼佛,不先点香的么?”    公主大为懊恼,腾地站起身来,抢过了半打佛香,悻悻地说:“刚才我把香给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李安过一脸无辜:“你也没问啊?”    公主咬牙道:“我又不知道,又怎么问啦!”说罢慢腾腾地走到一边的烛台之上,轻手轻脚地将佛香点燃,又慢腾腾地挪到香案面前,毕恭毕敬地将燃香插在观音大士的面前,最后回到拜垫跟前,扑通地又跪了下去。    李安过摇了摇头,掩着嘴巴轻声地对阙樽嫣道:“这小子十几年都未得出宫过几次,近年来皇上管得松了才有得机会偷溜出来,也真够可怜的,啥都没见过,啥都新奇,感觉不像一个皇子,反倒像郊外的乡巴佬一般。”    阙樽嫣莞尔一笑,李安过所言她自然知道,只是看着李安过仍是看不透南沁公主的身份,心中觉得有些好笑,李安过还道阙樽嫣是随他取笑那小殿下,更是嗤笑不已,阙樽嫣想来也是南沁公主不想自爆身份,又不忍揭了李安过的兴,只好赔笑道:“皇上已经不缺继承他大统的皇子,也不缺为他守疆护土的皇子,缺的只是一个单纯地让他宠爱的孩子,看得紧些也有皇上的道理。”    李安过揉了揉被阳光暖得微麻的脸,回身看了看南沁公主,公主仍然跪在那不住碎碎念,他又继而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脸上突然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意,他跳回道公主身边再次蹲下,出手弹了弹公主的发冠,公主再次受惊,见得是李安过,又是一番闹腾。    “别打,别打别打,你看啊,你看你拜的这个观世音大士。”李安过一手遮挡着公主的拍击,一手出手指了指观音圣象,满脸的嘲弄神色,公主满头雾水,嚷道:“我拜的观音大士怎么了!”李安过呵呵呵地笑出声来,直笑得浑身抽搐,说话也不太灵清了,他乐道:“这个观音大士,是送子观音,哈哈哈,你这是...”    “好啊你!”公主的一张脸涨得粉扑粉扑的,“你又不事先告诉我,你就是存心想看我笑话!”说罢双掌齐用,雨点般地砸在了李安过的身上。    “殿下息怒,哎呀,哈哈,殿下息怒,我带殿下去拜谒正主便是,”李安过上蹿下跳,不住躲闪,口里还不住说:“别打了啊,哎你打人打得真的很痛你知道么!”    阙樽嫣看着李安过这番开心的模样,想是之前在南门庭道家破人亡的事情似是全然忘却了,也不知道是应该为他感到开心还是痛心,一时竟然觉得有些黯然神伤,阙樽嫣轻轻地别过头去,散掉自己那些惨痛的回忆,遂捻了捻手中拾着的河灯,向正在扑腾的二人告辞而去。    “我说哥哥,你拿我那过期的杨梅糖丸喂那阙姑娘吃下,又骗他说那是□□,你该不会是真的想让她替你当内鬼来办事吧?”赵宣双手托腮,坐在一只极其矮小的板凳之上,眼睛始终没离开过那还算并不湍急的溪流水面,他身边的鱼篓,空空如也。    赵离正躺在赵宣身边不远的草地上,百般聊赖地吹着手中的一片细叶,听得弟弟发问,将那片叶子吹得老高,一把坐起来闷闷道:“我那时气得很,你要我怎么做,那阙樽嫣和亲爹呆在南门庭道半年,只为了找机会揪出李将军和南门卫反叛的线索,后来揪不出,他义父和太子坐不住了,直接明着灭人了,我们却在这儿束手无策。我该怎样,总不能出手去打一个女子来泄恨吧。”    “所以你派人跟踪她,然后给她买了她一直想要的桂花芙蓉糕?”赵宣前言不搭后语,冷不丁地来了一句,赵离一愣,忙地跳起来到赵宣的身边惊道:“你怎么知道的。”    “你就不怕她憎恨你?”赵宣拉扯了一把鱼竿,鱼钩之上空空如也,就连诱饵也不见了去处,赵宣晃了晃头,懊恼地拍了一掌自己的大腿。赵离快步上前,一把揪住了赵宣的耳朵:“好啊你,说,你知道了多少!”    “哎哎哎,哥哥饶命啊,”赵宣手臂乱舞,赵离又加了些许力气,轻喝道:“说!”赵宣龇牙咧嘴:“哎哟,我就那日听到府上的车夫们在抱怨,说哥哥每次上朝之后,都要绕路从北宫门而出,经晨曦路而回府,那晨曦路有啥啊,除了那个疯疯癫癫的司星大监,也就只有那阙侍郎家了啊!”    “好你个小子,你可别乱想,我对她可是一点那种意思都没有,但是不瞒你说我也很好奇,想知道这个誉满京城,而且李安过倾心甚久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没想这样一个风云女子竟然连一瓶桂花芙蓉糕都要攒钱去买,真是出乎意料,阙子敬和她在南门庭道的所作所为虽然是让我不快,但是我敬重其家是清官之家,就仅仅卖了个顺水人情而已。”赵离确实对阙樽嫣提不起好感,但如今回想起来赵离也觉得自己当时真是鬼使神差,会让小波去给阙樽嫣赠礼。    “哥哥可真是关心那李大人,让我好生羡慕。”赵宣撅了噘嘴,赵离叹道:“李安过可怜,看上去虽成日疯疯癫癫,可他这些年来的辛苦没人知道,如今又是家破人亡,还被灌了药忘却了一切,我自小同他长大,如今他只身在异乡,我自然得多关照他一些。”    “哥哥都说他在李家过得辛苦,如今忘记了一切,那不是很好么?”赵宣问。    赵离将手中的一撮草抛出,又出了一口气将其吹散,幽幽地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总有一种预感,似乎现实并不是我们所见到的一般,唉,看那李安过如今的念想,也就只有这个阙姑娘了,我这做兄弟的怎么能不上心呢?”    “李大人的念想是决计成不了的。”赵宣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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