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离催马来到了华晨宫前,久久地望着朱色的城墙和气势磅礴的宫门,最后心一横,下马掏出了令牌。 打听到了风帝此刻还坐在太极殿上问政阁臣,赵离便径直地朝华晨宫深处而去,刚走不远,发现前方徐徐走近两队身穿黑衣的士兵,其中两人还有着那么一丝的脸熟,赵离定睛一看,是李安过和沈纶。 二人的双手被铐着,走在了队伍的前头,等锦衣卫们走到近处赵离叫停了他们,他走过去问挂着一脸萎靡的李安过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倒霉啊。”李安过没说话,一旁的沈纶先说了,赵离出手捅了捅李安过,李安过抬起头来,苦笑道:“这宫中的麻烦事就是多,这几天我真是见识到了。” 赵离看到了跟在李安过二人后边的锦衣卫的制服和二人略有不同,皱眉道:“你们是南镇抚司的人?” “回殿下的话,是。”一人出列回答。 “李大人和这位大人犯了什么事?”赵离有些不愉快,那人回话道:“前些日子北司出宫剿奸,镇抚使肖大人不幸殉职,我们例行公事,请这二位大人到南司问名一些当时的情况罢了,不打紧,殿下不必着急。” “没多大事?手铐都上了。”赵离冷冷一笑,李安过抬起了手,铁链碰撞叮叮当当不住响着,他拦住赵离道:“哎,哎,哎,别这样啊,他们例行公事,我们就去答几句,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赵离侧了侧头。 “千真万确,这镇抚使大人又不是我们杀的,我们只不过是倒霉,跟他出了一趟差,哎...”李安过说得没两句,被沈纶狠狠地撞了撞,急忙收住了声,赵离忍不住笑了,这李安过还是这幅没轻没重的模样,他拍了拍李安过的胸道:“没事就好,待会嘴巴可别跑天上去了。” “记下了!”李安过应和道,赵离点了点头,示意锦衣卫们可以离去,这时李安过突然回过头来喊了一声:“赵离!” “嗯?”赵离应道。 “曾听阙姑娘说,你跟他相识已久,你最近有没有见过她,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李安过问赵离。 赵离心中一颤,掩饰道:“没,没有见过。” “真奇怪了,难道她和他爹一起去邺城了?赵离,你不会又绑了她了吧?”李安过指着赵离笑道。 “扯淡,我绑她干嘛?上次说了是误会!” 没从赵离口中得到关于阙樽嫣下落的信息,李安过虽然有些失落,但是这情绪还未酝酿出来,便不觉间来到了南宫城附近的南镇抚司衙门。 等了半晌,看到沈纶无事出来,李安过松了一口气,刚想走入衙门,跟在沈纶之后的锦衣卫拦住了李安过:“李大人,镇抚使大人倦了,麻烦李大人再多等上片刻吧。” 李安过点了点头,那锦衣卫走了之后,沈纶啐了一口:“屁,什么倦了,分明是瘾上淡巴菰了,刚就一直磨蹭着他桌面上的烟杆,有没有听说过淡巴菰,新玩意,据说可爽了。” “都问啥了?”李安过觉得喉间微干。 “差不多,你只要按照昨晚我教你的答就是了,没什么大问题,千万别多说话,万一露馅就完蛋了。”沈纶答道。 李安过看了看南司衙门的大门,有些紧张,沈纶又私下让李安过演练了几遍对答,这才放心地让他进去。 南司主管纠察,人数自然没有走外差的北司多,衙门的规格也比北镇抚司小了不少,可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南司也有着自己的镇抚,千户,百户等,李安过被请到了位置之上,面前的衙门大堂之上竟然已经坐满了身穿飞鱼服的南司职官,估计整个南司百户以上的大人们都已在场了。 “北镇抚司,李安过。”大堂正中一人开口问话,他身穿金色飞鱼服,自带一股威严的气息,李安过才望一眼就有些发憷,沈纶昨晚与他介绍过南司的众人,李安过猜想这人便是镇抚使许勇乐了,据说他与肖鸿万的关系颇好,二人狼狈为奸,使凤栖山中不少京官蒙受子虚乌有的罪名。 “是下官。”李安过答道。 “十一月初七晚上,北司出动了三个百户所,由镇抚肖鸿万督领,干什么去了?” “京城混进了云国的奸细,我等前去扫奸。”李安过迫使自己镇定下来。 “去何处扫?” “秦江坊秦江路,安和客栈。” “可有扫清?” “清了。” 许勇乐凝视着李安过,随后又问:“既然清了,为何肖镇抚会死在了两里以外的明月坊的深巷之中。” 李安过当然不会说其是为了陷害自己一路尾随而至,就算说出去也恐怕没有人会相信,于是他按昨夜与沈纶对过的话道了出来:“为追击残寇。” “肖大人死的时候,你和沈大人可曾在场?” 李安过摇了摇头:“不曾在场。”虽然他强装镇定,但是话说出口时他还是感到满满当当的心虚,于是他补了一句:“肖大人去得及时,等下官和沈大人反应过来之时,已然找不到肖大人的踪迹,待到寻到的时候,已经没了气。” 许勇乐双手环抱,盯着李安过的眼眯了眯,他哼了一声,往后靠去,他身边一名千户服饰的锦衣卫开口问了:“李大人,我等有一事不明。” “大人请说。”李安过的心悬了起来。 “肖大人的尸体我司仵作已然验过,身遭八处刀伤,其中从后心刺入和脖子上被抹的那一下为致命之伤,可令人生疑的是,肖大人身上的刀伤,都遭到了人为的破坏,疮口被刻意地捣烂,李大人当晚也在现场,可有什么想法么?” 这话虽问得阴阳怪气,且一针见血,李安过手心渗出了汗:“想是为了不让人看出带来刀伤的武器罢?” “我等也是这样觉得的,也亏得我们南司的仵作是难得的奇才,经过他的辨认,我们发现,砍死肖大人的,是雁翎刀一般的刀器,这雁翎刀,是我风国军用制式,在这京中,只有锦衣卫的绣春刀和府前卫、御马监四卫的刀具是这雁翎刀。” 李安过心中一震。 他根本没想到锦衣卫的神通这么广大,原先他总以为,那些传闻中的杀人放火是极为容易之时,只需挑个月黑风高的时机一刀下去便就完事,如今听到了那位千户的话,他觉得自己的双脚开始轻轻地颤抖起来。 沈纶倒是知晓锦衣卫的本事,所以他故意捣毁了李安过砍在肖鸿万身上的刀伤,可还是被识破了。 李安过有些焦急,他眼角瞥了瞥窗外,心中暗道:“不是说问个两三句就能放走么,怎么这到我就问个不停?”他捏了一把掌心的汗,那名千户又发问了:“李大人,对此你有什么看法么?” “呃,”李安过一时语塞,胡乱答道:“或许是别的刀呢?或许是云国的刀。” “咱们的仵作顺着皮肉将肖镇抚的伤口一丝儿一丝儿地拉了开来,又用了与人肉相似的猪肉做同等演示,最后猪肉所呈现出来的伤口,与肖大人所受创伤并无差别,李大人,你方才说的,你们可是去扫除云国奸细。” “是,”李安过的心快速跳动着,他心虚道:“或许是肖大人与奸细余孽打斗,对方夺了肖镇抚的刀,反杀了镇抚大人。” “李大人!”又一名千户发了声,“肖大人的刀并无血迹。” 李安过暗骂一声,知道自己演砸了,他想起了沈纶的叮嘱,少说话,免得露馅,可现在的状况,似乎已经很不妙。 “李大人,初七之夜,你们去扫奸,最后可有确认那伙孽种的身份么?”方才的南司千户咄咄逼人,让李安过喘不过气来。 “确,确认了。”李安过小心回答。 “那伙人是什么身份?” 李安过脱口而出:“云国人,奸细。” 在那么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安过扫了一眼大堂之上的南司众人,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变了,上到镇抚,下到百户,都用一种别样的眼神在看着他,看得他头皮发麻,看得他小腹痉挛。 “方才沈大人说的是,你们那天晚上其实并没有除去云国奸细,那天晚上你们杀的,是南门卫余孽。”许勇乐阴恻恻地吐道。 这个问题李安过和沈纶在昨夜并没有通过气,沈纶方才也没提,想是他也觉得不是很重要,可是差就差在,或许沈纶是想少些漏洞,所以除了杀肖鸿万的事情之外一切都实话实说,而李安过这头则下意识地将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掩饰过去。 “你们口供不一!”南司千户意识到了事态的非同一般,当下咣当一声拍桌喝道。 李安过抬起头来,心言完蛋了,这回可算是真的演砸了。 “把沈大人叫进来,重新问询!”这下可给一直想给李安过穿小鞋的许勇乐找到了机会,他像是抓住了猎物一般兴奋。 不一会儿,沈纶一脸茫然,被押到了李安过的身边。 南镇抚司众人开始展现了其杰出的问询手段,刻意地挑初七夜里李安过和沈纶并未会面前的细节开问,李安过和沈纶始料未及,备预不虞,当下是漏洞百出。李安过知道演不下去了,再说漏嘴可能就要问罪了,只好开口到处瞎扯,转移注意力,沈纶会了李安过的意,唱起了双簧回应,许勇乐越听越混,最后听得烦了,一拍桌案,怒道:“把他们压到诏狱去,先关个几天再行问询!” 一听要进诏狱,沈纶是面如死灰,李安过没有见识过诏狱的恐怖,可心里也是一万个不情愿,正当二人忸怩之际,一人冲进了南镇抚司衙门大堂,高呼道:“北司李大人在这么?” 李安过一回头,发现竟然是自己的总旗南宫贺,“怎么了!”许勇乐嗔怒问道,南宫贺见到镇抚使在上,当下一惊,忙行了个礼说道:“镇抚使大人,秦江坊出了大案,佥事大人急命秦江坊的上官前去处办。” “什么大案?还有比现在这更大的案子么?”许勇乐挥了挥手,就想轰南宫贺出去,南宫贺回道:“是,是云国使团的漠阳王死了!” “什么?”大堂之内一下子便喧嚣起来,李安过也是霎时变色,他和云国的漠阳王自从使团来京以来,面交颇多,想不到这位前几日还斗志昂扬的云国王爷,此刻竟然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你们,北司,规模,是我南司三倍之大,人员,是我南司五倍之多,如今还找不到一个人去处理案情么?滚!”许勇乐对南宫贺吼道。 “咣当!”许勇乐的话还未说完,南镇抚司大堂内瞬间大亮,衙门的大门被一脚踹开,众人惊愕之间,踹门的人缓缓地走了进来。 一袭燕尾服,上锈金龙蟒,手持绣春刀,头顶硬幞头,来人每走一步,衙门内的喧嚣声便小上三分,许勇乐刚想发作骂人,可待他看清了来人,忙地从正中的座椅中站起身迎了下来。 “指挥使大人!”许勇乐满脸堆笑,语气之中说不出的恭敬。 “是慕青慕大人。”沈纶暗暗地朝李安过耳语道。 慕青看了眼地上的两人,抖了抖自己的衣裳,对许勇乐道:“许大人在这南司呆久了,连北司的办事规矩都忘了么?” “没有没有,下官怎么会忘了呢!”许勇乐不住作揖,对慕青面露难色:“可是...” 慕青看了眼大堂中间被围住的李安过和沈纶,对许勇乐嗔道:“风国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还在这跟自家人过不去!” “是,是,大人说的是。”许勇乐惶恐道。 慕青渡步来到李安过和沈纶的身前,淡淡道:“起来。” 李安过还有些茫然,沈纶反应得快,忙地谢过了慕青,狠狠地扯了一把李安过。 慕青的眼在李安过的脸上游弋,像是在看一位久别的故友。 “去办案。”慕青言简意赅,李安过一愣,恍然间意识到,自己现在貌似是躲过一劫了。 “你也去帮他。”李安过走出没几步,慕青挑了挑眉,对沈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