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过苏醒过来之后便一直呆在古道宫。 根据陈太医所言,虽然李安过和赵雅英所染的瘟疫都已经治愈,可仍需要观察一段时间,故而赵雅英仍未召集宦官宫女进宫侍奉,虽然宫舍凄冷,可二人毕竟相识已久,性格相投,几乎无话不谈,日子过得倒也不寂寞,每日日间,赵雅英在宫内练琴刺绣,或作画练字,晚间,有宦官将宫外的邸报送到古道宫,赵雅英便坐在李安过的旁边,给他读述宫外的故事。 李安过也是这时才知道,风国的百年基业差点就断送在了渝州城外。 肖天骄拿了赵离的虎符,前去迎击叛军,未曾想到,梁州和永州的叛军,竟然是早已失踪的赵星率领而来,肖天骄与赵星的关系匪浅,于是使勤王军莫名大败,就在帝驾和败军仓促逃离渝州之际,那个无月的黑夜,风帝驾崩了,临走弥留遗诏之时,甚至来不及告知近臣传位与谁。 肖天骄知道这是机会,便稳住了群臣,以新太师的名义使唤阙子敬去通知叛军里的赵星回来夺位,他猜想阙子敬曾经几乎成为赵星的岳父,在过去之时与东宫向来亲密,而且由他这等先帝宠臣去将太子赵星迎接回朝,不但能够使众人无话可说,而且阙子敬手握一部分的禁军军权,可以里应外合,可肖天骄怎么也算不到,阙子敬出了营,连马也没骑,徒步跑了几里的路,将事件告知了在渝州里的赵离。 “这是在写传奇小说么?我听着怎么这么玄乎。”李安过打断了赵雅英。 “上头就是这么写的!”赵雅英用手指敲了敲邸报。 “那你不是当事人么?你还不清楚?” “我哪儿清楚,我当时差点被你害死!” “谁让你这么蠢跑回渝州,没死都算你命大!” 赵雅英用邸报打了打李安过的脸:“嚯,哪有你这样的,要不是我,你还能躺在这儿大放厥词么?” “得了得了得了,接着念!” 其实当时赵星的威望,在朝野中几乎为零,肖天骄兵败之后,奔波间大臣们终于知道了赵离的重要性,风帝驾崩,支持赵离继位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可兵权在肖天骄手上,外头又有叛军围困,肖天骄在帅帐之中手持钢刀,对于那些反对他的人,手起刀落,情势危急到了极点。赵离带着虎贲卫出了渝州城,可即使虎贲卫和禁军全然加起来,也没有叛军的一半多,叛军将赵离的军队团团围住,赵星亲自领兵,要将这阻碍自己登上皇位的唯一障碍给扫除掉。 “然后呢?”李安过听得心跳加速。 赵雅英将坐起身来的李安过推回床上说:“哎呀你别急嘛,让我喝一口水歇一歇成不!” 对于赵离来说,无论有无把握,只有背水一战,看到赵星亲身而来,还是阙樽嫣想了办法,她利用了赵星的恐惧心理,让刚从渝州城出来的虎贲卫装扮做了怪人的模样,在脸上抹上黑色的碳灰,也不喊杀,也不冲锋,就这么以松松散散的阵型朝着叛军跑了过去,赵星果然吓得心惊胆战,当即负身在逃,此战反而赵离大获全胜。 “阙姐姐真的是好厉害,唉,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她那样...”读到这里,赵雅英叹息道,李安过听到了撰写阙樽嫣的这一段,不由得愣住了。 “她在哪儿?”李安过听到了阙樽嫣,当即问赵雅英。 “她...她...我也不知道,我这些天很少出门,你看这事我都是现在才知道。”赵雅英结巴道,看到李安过听到阙樽嫣之后魂不守舍的模样,赵雅英有些郁郁,她咬了咬嘴唇,其实在李安过昏迷其间,阙樽嫣和赵离二人时常来探望,赵雅英最终还是向李安过隐瞒了这件事。 “我要去见她!”李安过挣扎着就要爬起来,赵雅英忙把他按下去了:“你干嘛,你现在哪儿都不能去,你的伤还没完全好,乖乖地在床上躺着。” 李安过只好作罢,他漠然地躺了回去,翻过了身,赵雅英面对着李安过的后背,出手替他拉上了被褥,她问:“你为什么这么急切要去见她?” “没什么...”李安过一想到杨汐妍,身上的伤口,和自己的那颗心,就一阵阵的绞痛,赵雅英也看出了李安过的心事,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可她也不想去问。 “好,天色也不早了,你好好休息。”赵雅英轻轻地站起了身,吹灭了李安过床头的火烛。 第二天李安过一早醒来,赵雅英端着早膳来到了床边。 “这是御膳房做的点心。” 李安过打开了装着早点的木匣,夹了其中一块点心吃了下去,他抬起头来,对赵雅英笑了。 “怎么了?” “我在想,好像没你做的好吃啊!”李安过的筷子敲打着木匣,赵雅英撇了撇嘴:“你别拿我开玩笑了,我自己几斤几两还是知道的,你这些天一直忍着吃我做的那些糟东西,再吃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李安过说:“那没有,估计是吃习惯了,如今吃着这御膳房的点心,反倒有些吃不来了。” “你少来!”赵雅英开心地笑了,李安过看了眼赵雅英身上的衣装,忽然疑问道:“你要出门?” 赵雅英面色一慌,忙摇了摇头:“没...没有...” “那你穿着斗篷干什么?” “唔,我,我穿着玩的。” “噢!”李安过做了个鬼脸,埋头继续去吃早点。 “你慢慢吃。”赵雅英说完,就离开了房间。 李安过用完早膳,又在床上躺了大半日,却发现当真不见了赵雅英的踪影。 “雅英?” “猪头英!” “蠢英!” 李安过唤了几声,没有回应。 “好家伙,还骗我不是出门!”李安过坐了起来,下床后他慢慢地在古道宫里四下转了一圈,当真没有看到赵雅英的半个影子,他又走出宫外,外边的庭院之中,同样没有赵雅英的身影。 这时他看见,古道宫的宫门处,走进来一队宦官。 “怀荀?”李安过问候那个领头的宦官。 “李大人,您安好了?真是可喜可贺啊!”怀荀看到李安过在庭院里闲庭信步,回想起之前他的那副惨状,此时能够痊愈,真说得上是个奇迹。 “是的,你们这是?” “哦,长公主殿下临走前吩咐,说是她和大人您染上的瘟疫都完全痊愈了,我们可以回来了。”怀荀看了眼古道宫,叹道:“这些日子真是难为了大人您和长公主了,大人,您受苦了。” 李安过说:“没事,过得不算太糟!不过怀荀,长公主临走,她去哪儿了?” 怀荀想了想:“她没跟您说么,今日是十五啊,殿下独自一人去南郊法相寺还愿了。” “总管公公!方才殿下似乎曾经说过,不能告诉李大人的!”一名宫女有些忐忑地提醒怀荀,怀荀大吃一惊,十分尴尬地看着李安过:“这个...这个嘛...” 李安过活动了许久,身子已经适应了,他走出了古道宫,看着面前的华晨宫宫殿群。 “杨汐妍竟然跟着赵离回了京,她到底想干什么,她那时候为什么这么对我!”李安过心中想着,顿时又觉一阵心塞,这个心结一直困扰着他,不问个清楚,李安过实在是难以心安,他冲着华晨宫走出了几步,转念一想,又停下了步伐。 李安过最终走出了皇城,他找了一匹马,挥鞭出了京城,往南郊法相寺而去。 在那堆熙熙攘攘的香客之间,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赵雅英正跪在大雄宝殿正中的观世音大士之下,眼帘微闭,最终正虔诚地念叨着些什么,李安过悄悄地走了过去,在赵雅英的身边也跪了下来。 “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感恩菩萨护佑加持,李安过终于脱离危险,平安无事,弟子已经得偿所愿,因弟子疏忽,现在才来还愿,希望各位护法见谅,还请观音大士保佑李安过此后平平安安,保佑他以后一切都好好的...” 赵雅英念完之后,深深地俯身叩拜,起身之际,忽然看到了身边一直看着自己的李安过。 “啊!”赵雅英显然吓了一大跳。 “把我一个人扔在古道宫里,一个人跑出来玩耍。”李安过眼里满是感动,却假意板起了脸。 赵雅英柳眉横竖,她指着李安过说:“我哪有?怀荀他们立马就回来了,他们会替我照顾你的,你怎么偷偷跑出来了!” “我说你不见了,我心急呢你信不信?” “不信!”赵雅英哼了一声,出手就要去打李安过,李安过一把抓住了赵雅英的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我早就能下地行走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赵雅英垂下了手,忽然发出了一声轻叹。 “怎么了?”李安过有些惊讶。 “我不想让你走...”赵雅英撇着嘴说。 “什么?” “你每次都是,每次都是不辞而别,然后每次都把最坏的危险揽在自己身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我再也不要去过那种天天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赵雅英的话似乎一下子触动了李安过心底里的什么东西,一股暖暖的热流从心中淌出,他忍不住地,慢慢地朝赵雅英挪近了些。 李安过心跳加速,嘴中说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光对不起有什么用,哼...”赵雅英的脸一红。 “我答应过你的,等着一切都结束了,我就安安心心地在你身边当你的侍卫,从此以后,没有人能欺负你!” “一直没有人能欺负我,除了你这个让人不省心的!”赵雅英转过身来看着,用明亮的眼眸中倒映出了李安过的模样,李安过后退了一步,举起了双手:“冤枉,我可没有欺负过你!” 李安过和赵雅英并肩走出了法相寺,此时已是深秋,漫山遍野的火红枫叶,赵雅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李安过说:“既然都出来了,那咱们就四处走走散散心吧。” “好啊。”李安过应承道。 二人来到了山下的市镇,恰逢又是圩日,杂货农货琳琅满目,叫卖声连绵起伏,赵雅英拉着李安过来到了一个小摊贩之前。 “风筝咯,手工制作的风筝,又大又结实!”小贩朗声叫卖。 李安过看着赵雅英那新奇的神色:“你没有放过风筝么?” “没有!” “想不想试试?”李安过问。 “嗯!” 李安过付了钱,赵雅英挑了一个绘着斑纹大虎的风筝,二人拎着风筝,来到了市镇外的田间,恰逢秋收时节,到处都是明黄明黄的,大部分的田野已经收获罢了,只徒留一桩桩短短的麦梗,如此空旷之地,最适合放风筝了。 “喏,怎么来?”赵雅英将风筝塞到了李安过的手上。 “呃?”李安过有些不知所措。 “你别告诉我,你也不会!”赵雅英打趣说。 李安过大大咧咧地说:“怎么可能,虽然我没有亲自放过风筝,但是我看过别人放啊,没见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么,看我的!” 李安过说完,拽着风筝就跑了出去,却未想到一阵风从身后刮过来,风筝倒跑他前头去了。 “噗哈哈哈哈哈!”赵雅英禁不住笑了出来。 “别笑啊!”李安过转过身来,整个身子绕在了尼龙线上,登时双手就如同被绑住了一般。 “你搞砸了,李安过。”赵雅英捧腹大笑。 李安过看了眼在田间不住扑腾的风筝,打了个响指:“我知道了,不能顺风跑的,得逆风来!”他说完反向转了一圈,重新拽着尼龙绳,迎着风跑了出去。 “你小心点,李安过,你伤刚好,别摔着了!” “好嘞!”李安过应承。 风筝在田间跳了几下,忽然布面一颤,果真窜上了空中。 “起来了起来了!”赵雅英一蹦一跳,鼓起了掌,李安过回头看了眼,也是惊讶:“还真起来了啊!” 李安过跑出了几十步,风筝也越飞越高,等到李安过确认风筝不会落下之时,他回到了赵雅英的身边,将尼龙绳线交到了赵雅英的身上。 “给。” 赵雅英拉着线跑出去了。 “哇好好玩的样子!”赵雅英在田间如同一只欢快的七彩孔雀,正开心地来回蹦跶着,李安过叉腰站在一旁的田埂之上,不知不觉间,似乎是受到赵雅英那喜乐的感染,他也咧开了嘴。 “真的是好久没有看到这小鬼笑得这般开心了。”李安过的目光里全然是赵雅英那欢快的身影,赵雅英那如铜铃铛般的笑声仿佛温热的气流,暖了深秋的霜寒,也暖了李安过的心。 赵雅英拖着风筝朝这头跑来,忽然绊到了田野中那凸起的麦根,一下子站立不稳,顿时朝着李安过倒了过来,李安过只闻到一阵香风,赵雅英便扑到了他的怀里。 “哎哟!”赵雅英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看李安过,生怕他一如往日一般责备她冒失。 李安过看着怀中的赵雅英,并没有去责怪她:“你轻了。” “呀?真的么?”赵雅英闪烁着大眼睛。 “轻了你还这么开心?” 赵雅英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唔!不是,是因为只要在你身边,我就很开心。” “你这什么回答啊!”李安过推开了赵雅英,赵雅英并没有在意,只是抬起了头,看着天际之中小小的风筝,发出了感慨:“当风筝多好啊,能够无忧无虑地在天上翱翔,能看到很多很多东西!” “也不是无忧无虑的,”李安过指了指赵雅英的手,“你这不还有一根绳子拴着么?” “也是噢,唉,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是风筝。” 李安过说:“怎么突然说起哲理来了?” “我们每个人在年少的时候,都希望远离自己温暖的家,到外头去闯荡,可是不管你走得多远,我们的家,都如同一条细绳在拴着你的心,就像这风筝,在外头飞累了,飞倦了,沿着那条线,总能回道那温暖的港湾。”赵雅英说着说着,忽然变得很是忧伤,她叹了一口气,“可是连着风筝的线,终究是会断的,如今父皇不再了,那条拴着我的绳子,就断了,我这只风筝,也不知日后会飞向何方。” “线断了很好办,换一根不就好了。”李安过拉了拉自己的脸,“我和你一样,从小就想着离开旧都,到外头去开酒楼,总之离我那父亲越远越好,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线早就已经断了。” “那你...” “我说了,线断了,那就换一根,若是不想一直在外飘零的话。”李安过出手,扯了扯牵引着风筝的线,将风筝又拽下了几许。 赵雅英听不懂李安过的意思,她呆头呆脑地问了句:“那你换了线了么?” “还没有啊,你看我这些年,到处飞来飞去的,有点换了线的样子么?” “那你为什么...” 李安过弯腰拾起了一颗石粒,远远地扔了出去:“你傻啊!等风小了,风筝自然就会掉下来了!再说,我现在也飞不起来了!” “为什么你飞不起来?”赵雅英又问了。 “因为你拽着我的衣服!”李安过无奈地说,他扭过头来,果然如他所说,赵雅英一手牵着风筝,另一只手正轻轻地拽着李安过的袖角,“你咋回事,怎么不由自主的就乱抓上来了呢?” 赵雅英脸一热,忙缩回了手:“哼!怕你跑掉!” “哟呵,你们俩,这么有闲情雅趣啊!” 竟是赵离的声音,从身后的田间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