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长留上仙传道解惑,异朽阁主开坛讲道。 六界持衡。 不断失衡,因有不幸。 师父说,安天命,尽人事,立人达人。 东方说,不幸,因为付不起代价。若付不起,将如何? ---------------------------------------- “尊上,师父,我先回长留山了。”幽若开口打破长时的沉默。 她突然觉得心头发慌,受惊的心却几乎不能搏动,被死死压着。甚至还不知冥梵仙情孽始末,伤痛之深,已不须任何故事来解释。情-欲可以伤人至此,还是不要爱上谁才好。 花千骨“啊”了一声,显然没听明白,甚至没在听。白子画轻轻点点头。 “如果世尊问起,就说我们很快就回。”白子画很冷静,记得师兄那边,一定要交代清楚。 幽若没有答应,一溜烟就不见了。 “师父……”花千骨沉吟了一声。 白子画应了一声,知道小徒儿又有困惑不平了。 “师父,为什么就不能大家都幸福?” “小骨,从来没有人给出完满答案。冥梵仙说得不错,每个人都有选择,他所选择,却未必会选择他。有人不断追求强大,到手的,却是一场空茫;有人求仙问道,只道清心寡欲,就无痛苦牵绊……只是道路不同罢了。命数有天定,但也可尽人事,争取属于自己的一份。只是若非你所属,最好是早日明白。如果有能力,就应当帮助他人。不幸的人事何其多,但哪怕多一个人幸福,也是功德一件。” 白子画竭力担当师长的职责,传道解惑。把冥梵仙的话解释得简单一点,也不知不觉,添上了自己常日里的教导。 花千骨专注地听着,听师父这么说,也不绝望。自己终究也是得偿所愿,经历那么多,回头看也不那么可怕。该承受的,就不要逃避。 至于什么可做,什么不可做,她只知道以善报善,有时也以德报怨。什么原则,大义,确实是经常分不清。但有师父在,相信师父就好了。 “小骨,我们走。”轻轻抬手,横霜剑凌空。 花千骨拉住白子画的袖子,很自然要登上剑身,却听白子画说:“你自己御剑。”语气不容置疑。 想来师父是要锻炼她。虽然心底依赖师父,但见师父事事要自己自立,也就觉得这理所当然。于是御起断念跟上。 “师父,我们去哪里啊?”花千骨的声音很快又恢复一贯的调皮。 白子画眼中闪过一道光彩。小骨终究是小孩子性子,就算看遍世态苍凉,本性不改,笑起来没有成人的世故。心中怜爱之情愈发,竟说:“你猜呢?” 花千骨哑然失笑,原来师父竟会和她说笑。虽然这句话,恐怕在任何人都不构成玩闹。 “我猜啊,”花千骨偏过头来,“我们是去瑶歌城吧?”拿着无字天书,应当是去找异朽阁答疑吧。她想也没想师父是何人,只知道自己就会这样做。 白子画并不愿意去找东方彧卿,一向视异朽阁泄露过多天机,扰乱天道。何况东方彧卿和小骨不一般的关系……但这次他是想过要去了,却终究不愿说出来。 花千骨刚说完,就觉得失言了。见师父脸色似乎灰了一分,便去扯扯他的袖子:“师父,小骨很聪明,有没有猜对?” 白子画听见小骨有意逗自己开心,终究是眉宇间舒展开来。 “你们都猜错了。朽阁君不在异朽阁。” “东方!”花千骨早忘了刚才白子画的不开心,惊喜地叫出来,“正有难题要找你呢,你是不是又事先知道了?” 东方彧卿灿然微笑,也不回答花千骨的问题,只和白子画互相打个招呼,三人落地。 “这样倒也很好。” 东方彧卿笑着点点头。 白子画也点点头,却没有笑。 “什么很好啊?”花千骨看看白子画,又看看东方彧卿。 东方彧卿又看花千骨一眼,咧嘴笑了笑,才说:“骨头不懂事,要多多听师父教导。”笑得眼睛都弯了。 花千骨突然有一股冲上去给他一拳的冲动。其实他说得没什么不对,但这话由他嘴里说出,又是带着这种迷死人的笑意,仿佛是有心言语上占她便宜。 “历遍六界是指什么?”白子画开门见山。虽是不愿请教这六界中惟一忌讳之人,但东方彧卿知之甚广,不问他又问谁。 何况这一劫事关小骨安危,他太担心会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自是明白了,宿命不可更改,但总有什么可做。他需要知道该如何做。 “尊上不会不懂得,六界各有其存在之由。安宁之要义,不在以正胜邪,而是平衡。你们修仙之人从来高高在上,自诩不应过问人间之事,更不屑和妖魔鬼怪打交道。你们若不去经历,不去像那些人一样生活,如何能寻得平衡的纽带?”东方彧卿回答起问题书生气十足。 “纽带?”白子画一向话少。 “简单说,就是联系不同界的人,他们是六界平衡的关键,却也最是命途坎坷……”东方彧卿望了一眼花千骨,“当然,也不是单单要找像骨头这种纽带,还是要在各界完成一些事。” “嗯?” “比如我异朽阁,你长留上仙视我有违天道,但天下有多少困难迷惑,遗憾无助……既然知道,透露一点又何妨?终归,问题是要他们自己解决,代价也自行承付。”又是一笑,似有几分得意。 接下来的话说得更是洋洋洒洒,仿佛开坛讲道:“什么平衡,什么纽带,都是老生常谈了,上仙自然不会不知。只是持衡二字,”做了一个优美的停顿,意味深长地看向白子画,“你不是一向是非分明?从来站在对的一边,哪里懂得平衡?在你眼里,只有十足的对和错。然而,这世间不是这般简单。有时与其说对或错,其实不过是幸与不幸。如果你不是以心比心,化解不幸,只是无情地惩罚错误,这同恐吓有何区别?不幸不能减少,错误只会增多。问问你的心罢!” 白子画不言。倒没有受辱或震惊之色,似是在深思一个一贯在深思的问题。 花千骨暗暗抽一口冷气,几时见人,这样和师父说话,即便世尊也不曾。 东方彧卿也不看白子画的表情,却是撇了一眼垂着头的花千骨,压低了些声音,继续说道:“你以为,这妖神出世,就是骨头放出来的?难道不是邪恶、凶戾累积而致?如若不是减少不幸,引导善念,再过一千年,还不是要出世?”说罢盯住了白子画。 白子画的神情倒是平静,眼中的深思已化作坚定。倒是花千骨情绪起伏不小。东方彧卿挥洒一番,三人都陷入平静。 “那……什么是求全啊?”花千骨感到气氛实在不自在,赶紧找点话说。她其实对这两个字最想不明白,“不是说,万事不能求全……”花千骨背书一般说着。 “骨头你不是一向喜欢求全吗?”东方彧卿笑得如万种花木天地盛放,甜风沁香,酥媚入骨。花千骨几乎伸出手去锤他了,却下意识抓住白子画的袍袖。 “承蒙答疑。告辞。”白子画吐出几个字,骤然降温。 “啊?”花千骨错愕地看着白子画,又看看东方彧卿,不至于他们这样又要告别了吧,自己还没说上第几句话呢。 “对了,你们最好还是师徒。”东方彧卿意味深长。最好,是对谁最好呢? “我们本来就是师徒!”花千骨倒是反应很快。 “我是说,暂时不要逾越师徒的界限。” 花千骨脸刷地红了,她却没看到白子画微微点了点头。 “再会!” “哦……再会!”花千骨意识到东方彧卿这次离开,下次相见要等很久了。 东方彧卿回头端详她一会儿,笑得依旧迷人摄魂,不可方物:“放心吧,往后的劫难没有那么可怕,尽量减少以前的错误。” 声音温柔无限,和师父对她时有的柔声细语却不同。师父再温柔的时候,亦自有一番冷清,天地澄澈,高山仰止,而东方的温柔却能一时让人醉生忘死。 花千骨一惊,发现师父倒是御剑先行一步,突然感到很是愧对师父。 东方彧卿会心一笑:“快去追你师父吧。怎么……你还有问题要问我?”眼中呈现异朽阁主的深不可测。 “我……我……东方,你说,为什么会有不幸?”低着的头突然抬起来,看着她永远不懂的东方,一脸天真,停止转动的大眼睛分明在说,她很重视他的答案。 东方彧卿恍然想到她的第一个问题——“你喜欢吃萝卜?” “你知道这个问题的代价吗?”这大概是异朽阁最可怕的问题,可东方彧卿这次说出来,却如第一次听到萝卜的问题,失笑了。 花千骨本来被这个老问题吓了一跳,见东方笑了,自己也傻傻地笑了一下。 “你为何不问你师父?”东方彧卿脸上闪过一丝得意。 “师父说的,我不总是听得懂。”花千骨垂下头,嗫嚅道。 “你的问题,就在代价本身。幸福是有代价的,就如你为白子画付出的代价。不是每个人都付得起这个代价。有人,也没有机会去付出代价……”睿智横溢,侃侃而谈,这一刻却黯然了几分,“没有,就没有。不是每个人,都要靠幸福来成全。” 不靠幸福来成全……花千骨又低下头。 “快去罢!找不到你师父,代价就大了!” 花千骨还没来得及抬头看他一眼,东方彧卿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