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城郊清元山上的清元寺是南楚国建成时间最长的寺庙。 寺院中残旧的庙宇、塑像和壁画都是前朝留下的东西。受尽数百年风雨的摧残,往昔的恢弘的寺庙早已残缺的残缺,模糊的模糊。 南楚皇室信佛,早些年慕容蕖回慕容山庄省亲时途经清元寺,她见那庙宇实在破旧,便拨了一些银子命人重新修修整整。翻修后的寺庙规格与原先差不多大,环境倒是比原先好了许多,每逢庙会香火鼎盛,善男信女络绎不绝。 清元寺背靠深山树林,所以很少有人发现寺庙的西边还有建有几间隐蔽的房舍。 黄砖青瓦的房舍与茂密的树林挥然一体,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被树荫遮去了一半,因此常年潮湿阴冷。 院子里有道狭窄的小木门与寺院的西苑相连通,这样一来,里面的人行动自如,外面的人也不会看出什么端倪来。 昨天夜里忽然刮起风,把院外银杏树林里仅剩的枯叶也吹了下来,金灿灿叶子的落了一院子。 远远地,只见一个身着鹅黄色长裙的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站在院子里。她手中拿着一把长长的竹笤帚,似是在打扫院子,却又不舍得扫掉那漂亮的银杏叶,于是一边扫一边捡,口中还哼着好听的小曲儿。 这时,身后一间房舍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妙龄少女从房间里缓缓走出来。 她身着紫纱长裙,一头乌黑长发用一只精致银簪带高高束起,眉目如画,肌白如雪,苍白的脸庞散发出一种清冷的气质。 她伸出头四下探了探,看见院子里那正在拾叶子黄衣姑娘,便高声唤道:“东篱,你可有看见我的银匕首?” 东篱正高兴的哼着小曲儿,听见有人唤她便停下了手中的活,一回头就看见了那个朝她款款走来的紫衣美人。 她连忙扔下笤帚,跑过去扶住那半带虚弱的少女。 “阿姐,你的伤还没好呢,怎么就出来了!”东篱皱着眉头责怪道,扶着她就要往屋子里送。 沧山雪连忙止住她,语气无力而又焦急:“我的银匕首不见了,你可曾见到过?” 东篱无辜的摇摇脑袋,水汪汪的大眼眨了眨:“自打你那日回来以后,我就没见过你那匕首,莫不是落在哪了?” “落在哪?”沧山雪略略沉吟,转念一想突然深色一顿,“难道是落在那里了?” …… 做了那么多年杀手,师傅教会她的第一个本领就是熟记每一张见过的脸,辨认每一个听过的声音,记住每一条走过的路。 所以要她凭借着记忆返回棠梨居并非难事,只是上次她逃得太匆忙,竟忘了自己是从那个院子翻出来的,这下想要找东西就有些麻烦。 加之她身上的伤尚未痊愈,所以每走一段路就得休息上半晌,待她赶到棠梨居时已过了晌午。 棠梨居时时大门紧闭,她站在围墙上绕了几圈愣是连个人影都不见。她第一次来时就觉得奇怪,偌大的宅子布置得如此规整,却也十分冷清,静得连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倒让人不得不怀疑是否真的有人住。 她顺着房檐翻进了一个院子,院子里种着三两株开得正盛的红梅,院中放着一座浑然天成的黄石假山。 院门正对着的房间半敞开着,门前挂着一帘轻纱,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房间里墙上挂字画,这应是主人家的书房。 沧山雪沿着青石板砖而去,沉迷于眼前的景物她倒忘了自己是偷溜进来的。 刚没走几步就瞥见房前那梅花树上挂着一个金属物件,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很是刺眼。 那是她的银匕首! 又走近些一看,果真是她丢了的那把匕首,正用一根白丝带拴着吊在树枝上,她不敢贸然拿下来,小心翼翼的围着匕首转了一圈,发现并没有什么不同。 难不成这家主人喜欢把别人的东西挂在树上观赏? 真是个奇怪的癖好呢。 正当她满腹狐疑无处解答之时,头顶上突然传来一个少年懒懒的声音。 “姑娘终于来了,我等你很久了呢。” 沧山雪狠狠地吓了一跳,飞快的往后退了几步,一抬眼便看见一身雪衣的公子。他双手枕在脑后,修长的身躯半倚在树枝上,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神情怡然自得。 “你,你何时……”她惊恐的睁大眼睛步步退后。刚才树上明明没有人,那他是何时出现的,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就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树上的人转眼又没影了。她警惕的朝四周看了看,心想着这是个什么情况啊,竟还跟她玩起捉迷藏了。 “可是我吓到姑娘了?”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轻轻的搭在她的肩上,慕容卿衣磁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缓缓拂过她的脖颈,酥酥痒痒的让她浑身一震,顿时心跳都停了半拍。 她在江湖上闯荡了几年,从未见过这样的轻功,动如雷霆般极速,行似鬼魅般轻巧。 沧山雪僵硬的回过身,诺大的庭院中寂静得鸦雀无声,除了寒风刮起漫天飘洒的花瓣,哪里还有半个人影,而挂着匕首的树枝早已空空荡荡,仿佛上面从未有过什么东西一般。 她咬了咬牙,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还是纵身追了过去。 原本看起来不大的宅子里竟有一条长得看不到尽头的长廊,长廊上挂着通透圆润的紫色水晶珠帘,在阳光下折射出大大小小的五彩光点。 长廊外是一片开的正盛得红梅,一团团、一簇簇,像燃烧的火苗,十分热烈,十分耀眼,让人感觉珠帘之外或许又是另外一个桃源世界。 长廊的尽头仍是一片火红的花海,鼻尖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梨花香味,她警觉地抬眼望去,一个风姿飘逸的白衣少年坐在棋盘前,手中的黑子方才落下,又执起了一颗白子。 他在和自己对弈。 棋局下了很久,就在她以为自己没被发现时,白衣少年突然抬起头对她展颜一笑,嘴角露出一个漂亮的梨涡:“姑娘手无寸铁的就敢往我家里闯,莫非是对自己功夫很有信心?” 墨发,明眸,雪衣,和记忆之中一模一样! 恐惧感从脚底一点一点漫延开来,她怔怔的躲在水晶珠帘后,面色惨白喉咙紧得像是被人掐住一般,发不出一个声音。 “姑娘?”他见她没什么反应,眉头微蹙多少有些不满。 沧山雪面色更白,双手不安地握住藏在袖间的刀,微微偏过头:“我,我只是来取回我的东西,本没想擅闯你家,只是大门紧闭……” 如此理直气壮,连她自己都有些心虚。 少年却笑了笑,满不在乎的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朝她晃了晃:“能让姑娘追到这里来,看来这把小匕首对姑娘来说果然意义非凡。” 少女黑眸一亮:“还请公子归还于我……” 他将匕首横放在棋盘上:“你自己来拿呀。” 沧山雪倒吸一口冷,却不着边际的退了几步。 他失笑:“我对姑娘可是有救命之恩呐,可怎么瞧着姑娘有些怕我呢?” “公子做过的事难道自己不知道?”她咬牙道,手指触及脖颈仍是心有余悸。 白衣少年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漫不经心的拈起一颗黑子:“姑娘说的是恐怕我二哥吧?” 她愣住。 “那夜带姑娘回来的是我二哥,我却不知他对姑娘做了什么无礼之事。”他有意无意的看了她一眼,眼中自始至终波澜不惊。 沧山雪伸手拨开珠帘,抬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与那晚遇到的目光冰冷,满是戾气的男子不同,眼前的白衣少年薄唇轻挑,笑意淡淡,仔细看去他手掌上也没有那晚她咬过的伤。 那夜她并未看见那人的脸,他们或许真的不是一个人。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收起刀,走过去行了一礼:“公子的救命之恩必不敢忘,只是还请公子先将我的东西归还于我。” 慕容卿衣拈着棋子在棋盘上敲了敲,看也不看她。 “我想与姑娘做一场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