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虐渣(4) 董飞卿看蒋徽一眼,“什么事?” 蒋徽沉吟着,往正房走。 董飞卿走在她身侧。 走出去一段,蒋徽忽然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脚下方砖。 董飞卿站在一旁,笑。 蒋徽缓步往回走,时不时停下,蹲下去,用指节轻扣石板。 “当心。”董飞卿故意吓她。 蒋徽不理他,四下环顾,眼神复杂,既有对自己前所未有的迟钝的自责,又有着心安、释然,走回到他面前,道:“建宅子的时候就埋下了机关?” 董飞卿颔首,“一直没动用过,不知道有没有失灵的地方,晚间查验一遍。” 蒋徽笑,“一听就是你亲力亲为。”他对自己做成的事,言辞间会留三分余地,也可以说是谦逊。 董飞卿嗯了一声,“回头我把图纸找出来,你看看布局。” 蒋徽说好,继续打量宅院。日光之下,是这样雅致、平宁的氛围,看不出一丝异样,让她要到此时才有所察觉。自然,也不难想到,等到机关消息启动,戾气、杀气就会显露出来。 就如唐府。 那一年,修衡哥战捷班师,董飞卿没跟军队走,在外晃荡了近两个月才回京。 春日到秋闱之前,他无所事事。 修衡哥考虑到仇家太多,保不齐有丧心病狂入府偷袭的,他能保自己安然无恙,却不敢担保至亲、恩师两头不被连累,便让董飞卿在唐府、程府内外设置了重重机关——他平时委实繁忙,而且,这种事,兄弟两个谁着手都一样。 是邵阳郡主黎薇珑告诉她这些的。薇珑,是她和他们兄弟几个宠着长大的妹妹,如今已经与修衡哥定亲。 彼时,纯美如小仙子的薇珑说:“飞卿哥粗枝大叶的时候,愁煞人,可是耐心、细心起来,便让人出乎意料。 “他设置机关暗道密室,少不得要改建、拆除一些地方。 “他担心两家长辈日后不习惯,找过我好多次,反反复复调整布局。跟我说,改建也行,但必须比先前瞧着更悦目。 “动工的时候,亲自找来人手,不乏亲力亲为的时候。” 她听完,也不由对他刮目相看。再去程府的时候,就留心了,不得不承认他缜密细致到了极处。 那等心血,那般体贴,他只肯付与他在意的人们。 敛起思绪,蒋徽心念一转,想到了一件事:“这宅子,是薇珑帮忙建的吧?” 董飞卿会心一笑,“对。在当时,薇珑说建成之前,没必要告知亲朋。建成时,是那年乡试之后,我的日子有些乱了,什么都顾不上。” 他在乡试中夺魁,董家开始着手他的亲事,他一次一次让董家打算落空。那期间,回到董家常住,一直心绪烦躁,与兄弟把酒言欢的时候都很少。 蒋徽释然,“怪不得,明里暗里的布局,相得益彰。”这必然也是他与薇珑反复商议的结果。 “着实磨烦了她一阵。”他说。 蒋徽微笑,走进正房,为他释疑,将谭庭芝抛给她的谜团言简意赅地道出。 董飞卿敛目思忖片刻,“便是她不予告知,也该探明那人是谁。她若告知,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需得查证。” 蒋徽会心一笑,“我晓得。” 董飞卿商量她:“我有门路。要是信我,便将此事交给我。” “最晚何时能告诉我结果?”蒋徽如实说,“我没这种门路,但是晓得几个立竿见影的法子。” 董飞卿说:“不管谭庭芝作何反应,在我这儿,五日见分晓。”停一停,补充道,“门路与官宦之家无关。” 蒋徽片刻凝眸,牵出清浅笑意,“好。” . 传话的管事妈妈站在谭庭芝面前,把得到的答复如实道来。 谭庭芝听了,愣怔多时,惨然一笑。 管事妈妈大气也不敢出。 三两个字,一个人的名字。写出来太容易。 谭庭芝唤人备笔墨纸砚。 她写了两封信,一封是写给蒋徽,只两个字:唐徛;另一封是写给蒋家,告知对方:谭家这两年之所以在生意上处处刁难、设陷阱,害得蒋家将至倾家荡产的地步,都是因蒋徽胁迫所至,自然,她也委婉地告知对方自己行差踏错之处。 双亲日后一定也会告知蒋家实情,但是,这些由她说出来,在她身死之后,蒋家长房应该会全然相信。 信件写完,斟酌多时,她将两封信交给管事妈妈,命其从速送到两家。 . 友安把谭庭芝的信件交给蒋徽。 蒋徽看到信纸上的两个字,揉了揉眉心。 早在唐修衡年幼时,其父临江侯唐栩与两个庶弟分家各过。唐徛是唐修衡的堂弟、与董飞卿同榜的进士。 唐栩与两个庶弟一向不合,但一向是懒得理会的态度。 唐修衡与那两家的情分还不如陌路人。 四年前,唐家二房的确曾请人说项,但是蒋家婉拒了,那次倒不是谭庭芝出手阻挠,而是尚在外征战的唐修衡不知怎么得到了消息,派人传口信到蒋家:不准理会。 唐徛榜上有名成为庶吉士那年,高兴了两个月之后,其父唐林病故。唐二夫人曾跟人哭诉:唐修衡简直是他们一家人的煞星,夫君是被他活活气死的,同时又害得她长子的前程搁置。 此事,蒋徽有耳闻,当时想着若属实的话,那连消带打的手法,像修衡哥办的事儿。 至于唐徛,她印象不深:因为修衡哥的缘故,她从不会理会唐家二房、三房的人。不需要理由。修衡哥厌烦的人,疏离相对总不会错。 如果是唐徛,很多事倒是都能说得通了: 在特定的圈子中的人,会觉得近二十年来奇才辈出,但平心而论,年纪轻轻中进士的人已属难得。谭庭芝看中唐徛,是情理之中。 寻常男子对待想要娶进家门的女子,一定会亲自出面斡旋,得到女子的青睐。但是唐徛不敢,因为他上面有个一出手就恨不得出人命的堂兄,亦明白她和蒋家绝不会让他如愿。 但凡是敢站到人前、站到她面前的男子,都不会引发那一场是非。 他不敢,于是利用钟情于他的谭庭芝,在认为她陷入困境的时候,妄想坐收渔翁之利。那时定是以为,他的堂兄不再理会她这个离经叛道的异姓妹妹了。 ——但这些只是推测,是否真是他,还需查证。在庙堂与江湖之间,有消息特别灵通的行当,董飞卿说有门路,定是识得这种行当里的翘楚。那她自然乐得清闲,把这件事交给他。 说起来,真是唐徛的话最好:她也好,董飞卿也好,都乐得在了结私怨之余给修衡哥除掉一个碍眼的人。 她对友安说:“告诉传话的人,让她家大小姐只管安心自尽。若事到临头反悔,也没事。我很愿意帮这种忙。” 友安称是,转身时就撑不住,笑了。 蒋徽转头把此事告知董飞卿。 转过天来,郭妈妈、厨房里的两个人相继而至,此外,董飞卿亲自带回两名小厮、四名小丫鬟。 他带回六个人,四个不在她预算之中,但她什么都没说。 他说了,她不需精打细算。说到底,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他愿意给,她很愿意享有。 当晚,武安侯府派人来传话,除了丁杨的去向,亦告知蒋徽:谭庭芝已然自尽,左都御史弹劾武安侯、谭振亨的折子,皇帝已经看过,很是不悦,不知如何发落两家。 谭庭芝犯的错,已不在寻常人承受范围,便是想遁入空门,与官家有来往的寺院大多名声在外,都不肯收这样一个祸根,不出名的寺院庵堂,有一些不大清净,也不大干净,官家闺秀不敢去,去了,保不齐就要生不如死。 如此,谭庭芝可选的路便只剩了一条。 蒋徽一笑置之。 她更关心的是,唐徛之事是否属实。 两日后,董飞卿给了她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