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往事里回过神来,季攸宁道:“虽然我帮不了您的忙,但我不能白收您的礼。父亲官居一品,子嗣有一个入太学读书的名额,我没有亲兄弟,这个名额不若让给舒安表哥吧。” 何大夫人还没反应过来,何舒窈先是眼前一亮,但随即便黯淡了下来。 太学又称国子监,是本朝的中央官学,位于皇城,在太学读书的学生称为监生。监生分为举监、贡监、荫监、例监四类,举监是乡试中试的举人,贡监是由各地通过了童生试的生员选拔而来,荫监则是三品官以上子弟或勋戚子弟得皇上恩荫入太学,而例监是当监生缺额或国库空虚之时,平民纳粟于官府后,特许其子弟入监学习者。 何舒窈的同母兄长何舒安今年十九,虽生在何家,却是个爱书本不爱算盘的。何舒安喜爱读书,何大老爷很是支持,花了大价钱将人送进了江南最好的书院。何舒窈自然也乐见其成,若是哥哥考了功名、得了官身,便没可能继承何府,母亲也能去了心病。 然而让何舒窈想不到的是,何舒安连续参加了三次童生试,皆是铩羽而归。渐渐地,何舒窈便放下了这个念头,也许哥哥没有那个天赋,更何况,哥哥的性格也不适合做官。虽然去国子监读书的机会求之不得,可何舒窈不觉得哥哥真的能金榜题名。 何大夫人此时也反应了过来。与何舒窈的想法不同,为人父母,总是相信孩子的,何舒安在书院成绩优异,屡试不中,可能只是因为差了一点运气。入了太学,何舒安说不定就能考得功名——太学的授课夫子皆是当世大儒,无数学子从太学出仕,即便是江南最好的书院也无法与太学相比。 以前没有捐钱给何舒安换名额,是因为四类监生中,例监被视为异途,地位最低,受人轻视,更何况何家在皇城没有根基,无人帮衬何舒安。如今若是有季崇元撑腰就不一样了,谁会不给季将军面子呢?更何况还有季攸宁这个靖王妃照顾。 若是儿子做了官,女儿的亲事也有了更多选择,王府侍妾哪里比得上官员正妻?何大夫人越想越激动,季攸宁如此为大房着想,何大夫人不禁感激地看向季攸宁,拉起何舒窈行了一礼:“我这就去问问你表哥。” 季攸宁将何大夫人扶起来,“大舅母折煞我了。” 何大夫人心里着急,想立刻给儿子送信,这便告辞了。何舒窈虽不看好这事,但她还是十分感激季攸宁,走前趁着她母亲不注意,向季攸宁比了一个双手合十的姿势。 季攸宁笑了笑,向她点头示意。以前没怎么和何舒窈接触过,这次交道打下来,只觉得大舅母别的不说,女儿教的特别好。何舒窈聪慧纯孝,心思纯净,若是有个更好的出身,定能嫁到不错的人家。 过了几天,何大老爷回府,何舒窈把她爹截在书房,跟他说了何大夫人拜访季攸宁的事,又说了何大夫人已经送信给何舒安,正在等何舒安的回复。 把女儿哄去休息,何大老爷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 相伴二十余载,何大老爷自然知道夫人的心病,听闻夫人的举动,何大老爷并不意外。对此他也没什么办法,只得以行动告诉夫人,他是真的不在乎是否继承何家。 不过当听到季攸宁不仅没生气,还愿意将入太学的名额给何舒安时,何大老爷才真正惊讶起来。 只是自己儿子的性格自己知道,何舒安那个倔性子,是不会答应走捷径的。即便如此,何大老爷也很感激季攸宁的好意,他叫人找出了自己名下一座小园林的地契,送给季攸宁当谢礼。 办好这些,何大老爷理理仪容,以自觉最英俊的姿态去往正院,听夫人邀功去了。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五月。离开前几天,外祖父何仁海将季攸宁叫去了一次。 季攸宁进大书房时,何仁海正在看着一副绣有麻姑献寿图的绣品发呆。他一身褐色直裰,头发斑白,虽年近花甲,精神矍铄,身姿挺拔,有着何家说一不二的掌权人气势。 “来了?”见季攸宁进来,何仁海收了手上的东西,叫起行礼的季攸宁,“坐吧。” 季攸宁依言坐下。祖孙俩上次见面还是圣旨到的那天,不过那时何仁海被突如其来的圣旨弄懵了,没说什么重要的。 何仁海问:“过几日出行,都准备好了?” “差不多了,”季攸宁点头应道,“还得多谢二舅舅和二舅母,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 何仁海点了点头,“他们应该的。”他指了指桌子旁边摆着的几个箱子,“今日叫你来也没什么大事,我库里积了不少书画字帖,何家是商贾,用不上这些附庸风雅的东西,给你带进王府做嫁妆吧。” 何仁海说的轻描淡写,但何家家主的藏品必然不是普通的东西,季攸宁没有拒绝外祖父的好意,“谢外祖父惦念,您有心了。” 送了东西,何仁海却没叫季攸宁出去。老爷子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眼神却放空,像是透过她回忆着什么。他的表情十分复杂,季攸宁看不明白,只觉得有怀念,有悔恨,又有几分决绝。 半晌,老爷子才缓缓开了口:“你外祖母有没有和你说过,你长得像你娘?” 季攸宁轻声答道:“外祖母说,我与娘亲有五分相像。” 老爷子无声笑了笑,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似是同季攸宁说话,又似自言自语,“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一个决定,便是为了何家做大,将云婉嫁进了广平侯府。因着这决定,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失去了女儿,发妻也因此同我离心。可我知道我非这么做不可,没有这桩婚事,就没有现在的何家。” 季攸宁沉默许久,只道:“娘亲的死不是您的错,您无需自责。” “若不是我将她送进了那个吃人的地方,她怎么会年纪轻轻便过世?”老爷子苦笑摇摇头,再次叮嘱季攸宁,“你比你娘更聪慧,进了王府你要自己小心,不能像她一样,不明不白地中了招。” 老爷子语气淡淡,落在季攸宁耳中却无异于一片惊雷——外祖母告诉她,母亲生她时不足月份,难产伤了气血才早早过逝,难道母亲的死另有隐情? 季攸宁想问个清楚,何仁海却没有细说的意思,季攸宁只好将此事暗暗记在心里,打算到了侯府再查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