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连溪不迭点头,“这典故好像是说在汉朝时候,有个叫朱买臣的人,家境贫寒,在他四十多岁,他老婆受不了家里穷,就要跟他离婚,然后等朱买臣几年以后做了官,她又要求复婚,朱买臣把一瓢水泼在地上,对她说,如果她能把泼出去的水一滴不漏的装回来,就和她复婚,但那明显不可能,于是朱买臣的妻子就羞愧去了,覆水难收的典故就流传下来。”
其实她第一次读这个故事时,就觉得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值得推敲。
首先的一点是朱买臣四十多岁他老婆不跟他了。女子的青春多宝贵,如果真的是嫌弃他家穷,但凡心里有点数的女人,都不会这么晚才提出来离婚;
其次她记得书上有记载,朱买臣的妻子再嫁的是有钱人家,朱买臣做的官也并不是什么官阶高的,一个芝麻小官而已,汉朝时候重农轻商的政令并不明显体现出来,所以朱买臣的官儿并不比陶渊明的五斗米县令高到哪儿去,他老婆有什么好稀罕的,既然不稀罕,又怎么会想跟他复合。
所以她觉得这个故事十有八·九是哪个不要脸的男人捏造出来,嘲笑女人的,为的就是警告她们不要对丈夫不忠,让她们恪守妇道。
“我与你听说的故事版本倒不同。”祝余转身望着那完全碎掉的陶罐,叹息说,“我听说的覆水难收的故事,最先是说姜子牙的。不过内容也大同小异,说是他的妻子嫌弃他贫穷,所以弃他而去,在姜子牙被封赏以后,又重新去找他,被他用泼出去的水羞辱一番后,自觉没脸见人,所以跳河自杀了。”
说完,她抬头对她轻道,“阮姑娘,这个故事的可信度,你认为有几分?”
“说实在话,我一分都不信。”阮连溪摸着心口,觉得自己有点儿生气。
如果她没有经历过穿越的这次经历,肯定会以为这故事说的是对的,但偏偏问题在于,她经历了以后,看见了一个不同于电视和小说里歌颂的、自私的姜子牙,以及一个为人和善又任劳任怨的姜夫人,实在是不相信这什么故事说的,姜夫人嫌贫爱富,弃他而去之类的话。
祝余叹息说,“不错,这故事是假的,是姜子牙将糟糠之妻赶走以后,怕后人诟病他,所以让人编写出来杜撰的。其实在他被封赏后,他就另娶了新妇,只偷偷派人回去接回了三个儿子,只留下他的原配夫人和女儿穷困潦倒的在家乡。姜夫人起先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被人接走,甚至她连自己丈夫富贵了都不知道,在儿子无故失踪以后,她带着幼小的女儿沿街乞讨搜罗儿子的下落,后来女儿饥寒交迫而死,她走投无路卖身给人做奴隶,没想到买她的就是给姜子牙的仆人,旧人见面,原本是该叙旧的,姜夫人一见他就哭诉说他们的女儿死了,但姜子牙一见她,就打翻了洗脚水,泼到她身上,派人将她撵了出去。而当时有几个人在场看着,他怕自己的形象败落,于是派人将这些事刻在竹简上,流传下来。”
“千百年来,人们口口相传,都记得姜子牙是如何神机妙算帮西周灭亡商朝的,却很少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对待妻女的。”
祝余一席话说得阮连溪眼里冒火,恨不得把姜子牙给宰了,“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早知道,我刚刚就在他的汤里下毒,毒死他个王八蛋!”
祝余笑道,“这不过是我的一面之辞,阮姑娘你们不是十分尊崇姜子牙么,如何我不见阮姑娘你脸上有质疑之色?”
“什么尊崇,都是瞎编的。姜子牙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好像是因为唐朝谁写的封神演义的原因,然后电视剧之类的把他神话了而已,其实他真的几斤几两谁知道呢,而且他又不是我偶像,他怎么样和我什么相干。”
阮连溪现下又十分后悔刚才没有趁着机会打姜子牙一顿,就算把他骂一顿也好,“史书和话本,原来就是那些男人写的,男人写男人,当然要往夸耀的地方去写,男人写女人,我连书都不用翻就知道他们写的是什么,红颜祸水,妖孽,罪魁祸首,多的我都数不清。”
所以她不喜欢看史书,除了一些真正的英雄,其他多是男史官眼里的“英雄”。
她所熟知的历史,从男人的角度去看,那些有名有姓的男人,个顶个的都是顶天立地出生即拯救苍生的英雄,他们不是经天纬地就是心胸宽广性情温和貌比潘安,其实到底是西瓜是枣,也只有当时的人才清楚。
但毫无疑问,那些所谓的英雄,如果是用以女人为视角的史书去写,绝对没有一个好东西!
“不错,阮姑娘倒是看得透彻。”
阮连溪喷出来一肚子火,觉得好受多了,现在被祝余夸,她十分受用,呵呵直笑,笑到一半,眼神落到地上碎成渣的陶罐那里,忽然就心里冷了下来。
“祝掌柜…你刚才说姜夫人她的女儿是怎么死的来着?”
“算是饿死的吧。”祝余叹息,“那么幼小的孩子,是禁不住几天几夜不吃饭的。”
何况商朝时奴隶极多,集市这种以物易物的地方还没成型,就算有人成堆成堆的死在荒野街上,也不会有人管的。
她虽然没有见到这情形,但也能想象得到当时的情形。
阮连溪失声道,“那这么说那两条鱼——”
她去钓鱼之前,她还记得姜子牙的女儿扒着野菜汤时艳羡的眼神,所以说这汤,是姜夫人替她女儿求的吗?
祝余点头,“我本打算与姜子牙换鱼的,不是听说他都能用直的鱼钩钓上鱼吗?但没想到凭空被他夫人截了。她临死时,一口怨气始终不散,终日在这宅院徘徊,怀抱着早已投胎转世女儿的枯骨,找人替她女儿做鱼汤。”
“她允诺事成后给我一条鱼,这宅院后有片山林,野菜也颇丰,她让我自己取。”
原先她还以为是因为与她换鱼和菜的人过于吝啬,所以才让阮连溪到了商朝,亲自替她完成心愿,以一换一的呢,如今看来,怕更多的是因为阮连溪爱打抱不平,所以姜夫人故意把她拉进来了也说不定。
阮连溪揉揉湿热的眼睛,背过身,“不就两条鱼么,直接跟我说,我给她们买,我帮她们钓啊。”
祝余安慰她说,“方才你说你见到了姜子牙,见到他们一家人共同用餐,怕都是往日残影,就算她们告诉了你,阮姑娘你也做不了什么的。”
说着,她叹道,“年月是滚滚洪流,是一直往前奔跑不息的车轮,这句话还是对的,过去的历史是板上钉钉的,个人极为渺小,就算到了过去,也阻止不了事实的发生,便是你到了过去,也不能让死人复生。”
意思就是就算你穿越到了商朝,也阻止不了武王灭商,也阻止不了姜子牙功成名就,未来的人回到过去的朝代,除了能成为看客,能成为推动既定历史事件的螺丝钉,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阮连溪被她这一句话说的心里难受极了,想想刚刚看见的抱着枯骨的女人,半晌都没说话,抱着手坐在芭蕉树底下不动了,喃喃道,“祝掌柜你先别管我,我有点难受,回去抑郁被冬乡看见估计让她担心,你先让我在这思考一下人生。”
祝余也没再多说,将手里的独角兽火石递到她手里,“那你拿着这个,我去后山看看,你千万不要再独自一人乱走了。”
“嗯,我知道了。”阮连溪郁闷点头,摩挲着那块独角兽的火石,坐在芭蕉树底下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