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前,蔺都。
风念柏卯时进宫,天还下着绵绵的雨。他撑着伞,站在太后宫外,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见到刘锦刘尚宫徐步走出。
风念柏跟着进了内殿,见风辞雪正撺着玉如意坐在太后身旁。两人偎在帐后说笑,有婷婷袅袅的檀香飞出。
风念柏跪下身,行了大礼。太后无心拘束,懒懒地掸了掸手,将他唤起。
“燕北的事,哀家都知道了。”太后开了金口,眼仍虚闭着。
风念柏应声不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又听她说:“年轻一辈里,你办事最是可靠。这次派你去燕北,替哀家把她请回来就是。”
风念柏懂得,这里的“她”,说的正是戚家独女,戚如珪。
边沙的军报头日刚到,连怀德帝的眼都没过,便由风阁老直接送到了太后这里。戚家父子擅离职守,连带着郝城七万人马被灭,论罪当斩。
绕是戚家剩下一脉,太后自是要将她圈在身边,不为别的,只为早年戚家对太后还有点薄恩。当年争夺盘龙帝玺时,戚泓没少为太后出谋划策。如今戚家有难,太后当然是要记挂着的。
只是——凡事都讲究交换。
太后要戚如珪回京,可不仅是感念戚家恩情,她是想试试戚家女的心狠到了第几层,到底能不能为她所用,为此,她特意为戚如珪备下了一项考验。
太后睁开眼,动了动手指头。风辞雪见状,拿起案上密函走了出去。
玉帘轻启,密函交到了风念柏手中,太后道:“见着了她,跟她说,只要做完了这上头的事,便可入京。”
风念柏不敢多问。
“有位老朋友,哀家记挂很久了。”太后掂着风辞雪的手,和蔼道:“这次有机会,你替哀家去拜访拜访他。”
见风念柏颔首不语,太后对风辞雪笑道:“看看你那哥哥,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还是我的阿囡可爱招人疼。”
“姑母惯会开我玩笑……”风辞雪把头搁在太后膝上,斜眼看着风念柏,盈声道:“姑母吩咐的事,我相信哥哥一定会办好的。”
…………………
怒风渐起,吹得门外枯枝如厉鬼哀嚎。
戚如珪裹了裹身上的衣裳,一脸肃色地看着史太公。
她很难去形容太公脸上究竟是何种表情,释然?解脱?愤懑?不甘?
只有他自己知道。
风念柏识趣地退出门去,将这里留给了他们师徒二人。为防顾行知赶来抢人,他只给了戚如珪三炷香时间。
三炷香内,若太公不死,则二人皆不能幸免于难。若三炷香内,太公暴毙,那么戚如珪即刻便可入京。
一切造化,只看戚如珪自己。
“她果然还是不肯放过老夫!她果然还是不肯放过老夫!”
史太公屈身跪地,将头狠狠砸在地上。
戚如珪赶紧上前扶起,问:“太公这又是为何?”
太公老泪纵横:“多年流放,还是不能消除太后心中的怒火,她要你杀我,岂止是要我的命?也是在诛你我的心!”
“师父……”
“别叫我师父……”太公满怀悲怆,“你我现下师徒缘尽,你不是一直想进蔺都吗?杀了老夫!杀了老夫!换求踏入蔺都的机会,进了蔺都,你就可以替戚家平反!”
“我做不到!”戚如珪丢开史太公塞过来的匕首,疯迷道:“我已没了阿爹,也没了哥哥,太公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我如何能痛下杀心?”
“我做不到……”
戚如珪梨花带雨,每一声啜泣都颤得柔情百转。
“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太公又把匕首塞到她手上,比对着自己的心口,说:“老夫一无所有,拿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送给你,唯独这条命还值点分量,徒儿拿去就是。”
“太公糊涂!”戚如珪吓得不轻,她从未杀过人,即便是在边沙,也没这样真刀真枪地杀过人。
“杀!”太公一声令下,语气不容置疑。
戚如珪惊颤不已。
“杀!”
“不……不要……”戚如珪痛哭流涕。
“杀了我!快杀!”
不等戚如珪送刀,太公自个儿握着戚如珪的手,直直捅进了胸口。
戚如珪感觉心口一塞,仿佛那刀子扎在了自己身上一般,痛得无法言喻。
她张了张嘴,想要发出声音,可愣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耳边只一阵嗡嗡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