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当然紧紧跟在覃木匠身后,背上提着他目前这个年纪能够背动的那些工具。最前方那个季府管事的仍然在喋喋不休地低声讲述着这府内的一应规矩,从李当然一行人走进季府大门到现在快要到了后院这么一长段距离,管事所说的规矩,还没有出现过重复。
李当然看着覃木匠那张木然的脸,想着自己这个便宜表叔又要听一次这繁复的规矩,实在是有些可怜。
这一段路程,除了让李当然感慨这巨富之家的规矩之繁杂闻所未闻,也感叹着这季府之大。他不禁想起前世去过的某个园林景点,也是巨富之家遗留下来的大宅,也是这般弯弯绕绕走了好久还没走去他们应该到的地方。
等到了该到的地方,李当然才发现,为了自己这些人做木工活计的声音不会干扰到府中的其他人,季府专门空出了一间巨大的屋子,让他们在这屋子里行事。
走进去以后,看着一盏一盏用来照明的灯火为了防火,都盖上了很贵的琉璃罩子。而一盏琉璃灯在这禄州城的要价,最低也是十两银子——不算太贵,也就是覃木匠这般的家庭算上生病这种意外情况下,整整半年的开销用度。而整个屋子里,为了能让覃木匠等人安心工作,两面大墙上挂满了这种琉璃灯盏。
李当然粗略地数了数,大约有两百盏左右。
有钱人家做事,就是这么不拘小节。
管事将他们带到这个屋子以后,只是说让他们等一等,便走出去了。
几个人便坐在那一堆珍稀木材旁的空地上,打趣聊天。
覃木匠这个师弟也算是个妙人,其人姓侯,因为人有些瘦,认识的人直接喊他“侯子”,本事没多大,一张嘴皮子却是十分利索,等待管事回来的这段时间,他滔滔不绝讲了好多这些年关于他自己的往事。关键是,他说了这么多,李当然一件事情没记住……
至于他们身旁这一堆看着就很贵的木材,覃木匠说了,这里面随便掏出一根圆木,拿去市面上卖了,也够一个普通人家吃个三年五载。大多数是一些红檀香檀,也有一些年月很老的梨木与柚木。
也就是说,这个临时被空出来的屋子里,目前为止,起码有着上万两银子的价值。
李当然在心里默默抱拳:巨富之家,久仰久仰!
管事回来的时候,大约是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这一次除了他,也有几个家丁打扮的小厮跟在身后。他们为李当然几个人备好了充足的茶水和零散吃食,管事的则拿出一沓图纸交给覃木匠,说是按照上面的做就行。
覃木匠接过图纸,管事的大手一挥,几个小厮就跟着他走出屋子,为了隔音,也将房门关上了。
覃木匠研究了好一会儿手中的那些个图纸,时而皱眉时而舒展。等终于是看完了,几个人就开始正式开工。开工前,按照规矩,覃木匠和侯子从各自的工具箱子里,找出香蜡点上了,对着那些摆放整齐的木匠工具,拉上李当然一起好好拜了一拜后,就正式开工了。
整个上午,这个屋子里就只有大锯切割木材的声音,覃木匠按照图纸要求,与师弟合作,将这些珍贵木材放在锯马上,分割成了大小与厚度不等的木板,而李当然需要做的,也仅仅只是帮他们将切好的木板按照大小分类摆放。
将全部木材切割好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尤其是这些木材很贵,用大锯分割起来要尤其小心,切坏了虽然没有明说会赔,但作为一个专业的木匠,这种事情在覃木匠看来,是不可接受的。
等到了午饭时间,有小厮送来了饭菜。
李当然端着饭碗,看着那一盘一盘精致的菜色,他看了看自己的师父又看了看自己的师叔,这些菜精致好看,色香味俱全,可是好像有些不够吃。菜有好几道,但是每一道好像刚好一人能够夹一筷子就没。但白米饭又准备了很多,甚至还给覃木匠准备了一壶没什么酒味儿的米酒。
李当然大口扒拉着碗里的白米饭,心想,这难道就是富人之家的精致生活吗?
几个人算是勉强吃饱喝足以后,略作休息,又开始了伟大的锯木头事业。
等到日头落下之前,这些珍贵木材终于是变成了一块一块的木板,几个人收拾着工具,摆好,离开了季府,明日一早再来。
晚上吃完饭,覃木匠跟着他师弟出了门,拿着季府管事给的银钱,去帮他找一间便宜实惠的客店住下。帮着陈氏洗过碗的二丫搬了个小小的凳子坐在李当然身边,张大了眼看了李当然好久。
“有事就说。”李当然将整个身体平躺在椅子上。
“当然哥哥……”二丫问道,“这季府,是不是修得极好看?”
李当然笑道:“你问这做什么?”
二丫歪着头想了想,说道:“学堂的夫子说,整个禄州城,就属季府的院子修的特别好,连城主老爷的家都不如季府来的好看。”
李当然回忆了一下白日的所见所闻,只是觉得除了前厅正堂那一段路,整个季府的确算得上花繁叶茂,珍奇树木与各种盆栽总会出现在园子里最适宜的地方,而那在林立假山与树木之中偶尔露出的亭台水榭一角则会在每个回廊转弯处刚好钻入人的眼帘。
即便是他李当然,对这些完全不懂,也会觉得整个季府,不管是假山还是人工池塘还是各种阁楼建筑的布局,都是特别的赏心悦目,贴合自然。恐怕当初季府在修建之初都花了极大的价钱请了最好的匠人,才有如今这几乎完美的格局。
他摸了摸小二丫圆圆的脑袋,细声说道:“今天忙着赶路和做活,明日抽空我帮你多看两眼,回来了就一一说给你听,如何?”
“好!”二丫欢喜地拍了下手,就提着小板凳走开了。
她跑去看一直坐在角落里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的二牛到底在做什么,结果没多久,他们两个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都笑了起来。
李当然也跟着笑,手中的蒲扇摇啊摇的,清风拂面,好不舒畅。
第二天一早,李当然便跟着覃木匠去客店找侯子汇合,一同去了季府。
今日,他们需要做的是将昨日锯好的木头刨出一个基本的形状,为了后面的榫卯做一个大致的准备,最终按照图纸的要求做出一整套卧房的家具。桌凳椅柜床台六大件,一件不少。不过图纸中,这些都是用红檀和香檀做。梨花木与柚木另有用处,据说是打算做一套方便搬动的长椅和相关配具。
中午的时候,不知道管事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今日的饭菜准备的很不错,量大,份足,味道相比昨天差了一点。但木匠也是体力活,吃饱喝足才是大事,味道什么的反而不太重要。
刚吃完饭覃木匠和侯子坐在屋外抽烟喝茶,李当然正拿着扫帚打扫着地上散落的刨花,一名侍女打扮模样可人的小姑娘看也不看门外的师兄弟直接走近了屋内。她眼神清冷,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的瘦弱少年,说道:“李当然,二少爷有请。”
“我?”李当然放下扫把,指了指自己,满面疑惑。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季家二少爷……请自己?
我很出名吗?
李当然看了一眼门外正在往内探头的覃木匠,发现他的脸上也有一些茫然。李当然想了想,点了点头,“请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