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士三个月前就开始在桂树下摆摊,到现在整个民安坊都已经小有名气,说是解签测字,都极为精准。
李当然停下脚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道士,之前也来过这边几次,但这个道士那时候都没有出摊,算得上一句,无缘无分。
如今被季行宣的神通搞了一手心态的他,反倒是对这个道士有诸多好奇。
他腋下夹着两把伞,走到目盲道士身边的时候,那个来算命的信客男子刚好算完,扔下一块看着有半两重的碎银之后,拿着手中的签文,转身就走。
等那顾客远去之后,李当然在目盲道士的身前坐下,这道士一身道袍虽然一个补丁没有,但脱色的痕迹十分严重,与头顶的那道方冠一起,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旧。
甚至,连目盲道士的那一张看不出年纪的脸,也有几许腐朽陈旧的味道。
目盲道士将签筒整理好,抬起头,像是看着李当然一般,问道:“你也要算命?”
“算不起,没钱。”李当然抱着两把油纸伞,无奈笑道。
他倒是真想算一算,如今遇上了这道士刚好摆了摊,又被刚才那一锭白花花亮人眼的银子给吓到了。
他李当然,穷。身无分文的那种穷。
记忆中,除了一些重大的节日,例如中秋例如春节例如元宵,大多数时候,李当然的身上一个铜子儿也没有。而李当然自己,吃覃木匠的喝覃木匠的,如今连跟在覃木匠身后帮忙跑腿打杂的活也被这季行宣给搅黄了,再找人拿钱,说不过去。
他李当然,拉不下这个脸。
“无妨。”目盲道人将签筒放在身前的小桌上,“我可以免费帮你算一次,以后若有缘再遇上,你还想找我算命,到时候可以多给一点。”
“真的?”李当然看了看目盲道人又看了看那只没什么特色的装满了命签的竹筒。
目盲道人指着签筒,笑道:“抽一支。”
李当然犹豫了一小会儿,拿起签筒摇摇晃晃,一支命签跳了出来。他将那命签拿起来看了看,上面什么都没写。他看着手中的命签,又看了看竹筒里的那些,脸上的疑虑越来越重——
竹筒里的那些命签,个个都写上了小字。
李当然将命签递给目盲道士,疑惑问道:“我这支签子,为什么没有字?”
目盲道士接过命签,用手指缓缓摩挲着,他抬起头,那一双深陷眼窝毫无光泽的灰白眼珠对着李当然,“小哥姓甚名谁?”
“李当然,木子李,想当然的当然。”李当然被目盲道士的表情有些吓到了,连忙回答。虽然道士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的表情,像是一口极深的古井,没有任何波澜。这反而让李当然的心里觉得,事情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
“李当然……”目盲道士仍旧在摩挲着竹片制成的命签,只是片刻后,道士轻轻摇了一下头,将命签又递回给李当然,并说:“小哥你不是李当然。”
李当然听到这句话,整个人一动不动,只是抱着油纸伞的双手不自觉地用力。他咬着牙,盯着那目盲道士。
他算得,是不是有些过于准确了些?
“为什么这么说?”李当然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如果我不是李当然,谁会是?”
“你将这只命签收好。”目盲道士并不回答李当然的问题,而是开始一面收拾着桌子上的东西一面对李当然说道:“将来某一天,我们还有再见面的机会。但现在我遇到了你,显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我要收摊了,小哥你有什么事情需要忙,就先离开吧。”
“可是……”李当然还想要再问,目盲道士却抬起了手,不想再听下去,他只好闭嘴,将钻入喉咙的话语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吞了下去。
李当然看着目盲道士一点一点将桌子上的所有东西收拾好,也取下立在桌子旁的那根长幡,就像是并非失明了那般矫健一样。目盲道士将所有东西都装进了一个布包中,最后将桌子收起折叠起来,指了指李当然的身下。
李当然只好站起来,将那个可以活动的小木凳递给目盲道士。
道士背上布包,用一根布条将桌子和凳子套在一起,提在手中,拿着那根原本撑起长幡的竹棍,当做盲杖,慢慢朝着东南方的那条巷子走去。
路口的风越来越大,李当然站在桂树下,看着目盲道士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巷子尽头。
他不知道自己站在那里,待了多久。
直到洗衣服归来的陈氏发现呆立在桂树下的李当然,叫醒了他。
“你呆愣愣是作甚?”陈氏抱着一盆湿漉漉的衣服,问道。
“我遇到算命的那个道士了。”李当然回过神,笑道,“可惜我没钱,他不给我算。”
“不算就不算。”陈氏嘟囔着,用手臂碰了一下李当然,“要下雨了,回家吧。”
“不怕……”李当然举起抱着的两把伞,“我给婶婶送伞来了咧。”
陈氏也跟着笑了起来,两个人,一大一小,就这么往家的方向快速走去。
回到家中,雨终于是落了下来,如倾盆瓢泼,十分的大。
李当然坐在屋门口,手中拿着那一支什么都没写的命签,一直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