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
看着娘亲的墓碑无声立在柳序之下,孩子或者说是她问身边这位大哥哥:“所以,哥哥你认得我爹吗?”
“他呀,极其自负的人,锋芒毕露,虽然能力衬得上,但终究是伤人伤己。”异乡人揉了揉女孩的头,一阵刺感。“还有,伊该唤吾——叔叔。”
收回了手,看着女孩破旧的衣袍与蓬败的头发,异乡人大抵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那,能带我去找他吗?”
未及回答,一阵中气十足的大喝从脑后传过来。
“嘿,壮士。”
他和女孩回头望去,却是昨日中途离开的大汉。
此时大汉内心也嘀咕,这萧瘦的,依稀记得小七还喊他壮士,估计遇见漠风都难熬吧。
“何事?”虽然他对大汉谈不上好感还是恶感,但昨日之事毕竟还是对女孩有了很大影响,语气稍显冷淡。
当然,先得把她整的像个女孩。
“关于那位夫人的事,俺们很抱歉。”眼睛稍微一撇见到了墓碑上的铭文,大汉稍微一顿,肚子里的话全扔了,话锋一转。“不介意的话还请光顾宁远客栈,毕竟方圆五十里恐怕没有比宁远更完备的地儿了。”
“你是?”异乡人知他说的是实情,南正时期,荒域十里设一驿,情报不绝。虽然其中多有因时制宜偏差遗漏之处,但大抵是十里一驿不错的,而且在上无军级的情形下,驿长于一驿之地更是有着权宜之责。
后来发展到部落的荒民们随驿聚村,行商往来其间,土力肥沃的地带更是四驿围田,当然邙邑例外。
当下的宁远周围四望皆是半沙漠地区,五十里方圆想见可知,大汉说的是实言。
“俺是宁远驿长。”说着缓缓转身指向一个方向。“就是昨日那处客栈。壮士怎么说?”
宁远驿长。
异乡人看着大汉,风静谧了。
过了十息的样子,孩子扯了扯他的袖子,他终是应到。
“可以。”
眼见他们两走在前面,大汉跟在后面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只是大汉现在根本不在想这个,刚刚对视之间只感觉浑身发寒,脖子都发了冷汗。要知道哪怕当初尸山血海,大汉也不过是脑子一热冲上去罢了,如今却被一个外乡人吓住了。
不过大概可以确定那个猜测了。
他不是外乡人,尽管现在的炎师旧人近乎是了。
昨日听小七讲述,大汉心中便有所怀疑,刚才先说宁远驿长而非客栈老板,也是一次试探。驿长是南正时的称谓,这样介绍,就是想试探他的来历,只是和猜测的几种反应都不一样。
娘的,差点吓出尿来,什么眼神,好歹也熬过了南正,混到了鸩皇年间,行客也见了千万。这种感觉,大概只有昔日跟随决意死战的戡悼君才见到过。
人愤怒到了极致,那必然是极冷的,因为一瞬间便烧尽了自己,旁人只能感觉到死寂。
黑曜石一样的瞳孔无光无色让人同时联想到空灵与空洞,整个眼神里是空无一物的,就像他看的地方也是空无一物的。
不由得想起了最后不死不休的白谣,男儿一怒,万军不挡。如若戡悼君不是在第二次血水之战中孤军追击中伏早逝,那后来的荒域恐怕也沦落不到如今的地步。
停,不能再想了。
还是继续糊涂吧,做我的烂醉掌柜,总好过做个死亭长强。
烦恼是因多开口,以后啥也不知道,啥也不管。可,没有可是,俺不当人子,就这样。别来找我了,兄弟们。当今世道只够让人活的,而不是好人。
一边走在后面一边拍着自己的脸,汉子揉了揉眼睛,一边说着,这沙子真大。
一行很快到了宁远驿,异乡人开了客房,让伙计打了热水送上来。看着揪着衣服的女孩,他稍微皱眉,说道。
“在这里等吾片刻,待会伙计送水上来,伊先洗澡,吾很快回来。”
转身欲走,却被拉住了衣角。看不到异乡人的皱眉,但女孩敏感的心性察觉到他心上一丝不满。
她天生能感觉到周围人的善恶,这也让她和母亲避开了很多麻烦,昨天宁远客栈里的人们相比之下已经很好了。虽然很好,但娘还是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就和爹一样,所以他们不够好。
他们还一直背后说她杂种。
她知道的,那些人的恶意刺的她浑身发疼。
她也知道之前被称为杂种的原因,是因为在其他人眼中,娘亲和一个缺胳膊少腿的老卒来去不清,对不起死去的父亲,所以大家才对他们有恶感。
但那一天,她不会忘记,那是她记得的最早的事情,那个老卒把和他一直生活着的阿姨和孩子牵了出去,送进了外面等待的囚车里面。
不久之后,老卒留下一封遗书自尽,引来无数人的唾弃,她们母女俩也受牵连,惨惨淡淡至今。
“违命君,于私为吾主君,于公开化荒域。今吾缉其妻儿,自知罪大难恕,请掩吾面九泉之下。”
自那之后,她就能感觉到周围人的心性,要么带着纯粹的恶意,要么是不够纯粹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十分混杂的情形。
直到遇见了这个哥哥,他的内心犹如一面镜子,发生什么都能感觉得明明白白。
面对客栈中人的失望灰心。
娘亲死时他的痛苦难当。
还有之前面对驿长时的悲愤恨怒。
一清二楚。
可是她刚才感觉到他的一丝嫌弃,就像平静的水面起了一丝波纹。还不太分得清的女孩把这以为是哥哥要抛弃她的前兆。
“别抛下灵儿,灵儿不是拖累。灵儿吃得少,还会伺候你的。”女孩想要说更多,却是想到好像没有什么能打动眼前人的,心下一急,忙道。
“娘不要我了,哥哥也不要灵儿,灵儿找不到哥哥,只能去找娘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