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舒的院落在内院最南边,与曹宗钰的南院一墙之隔。院落虽大,位置却算偏僻。阴氏当日言道,这“栖梧庭”规制陈设,一如中原,是特地为安舒预备的,以免她初来不适。
安舒懒得去猜她是什么用心,她原本便爱清静,这倒正好得其所哉了。索性一发连院子里洒扫晾晒修剪花草的仆人也都退了回去,只跟阴氏禀明,每天让仆人固定时段做完杂务即可,其余时间,便只留阿宁阿冉二人服侍。
阴氏拿定了“好吃好喝不招惹”的主意,统统点头应承,绝无二话。
曹宗钰顺路送安舒回去,便留了下来,让阿冉煮了好茶,在院里的八角凉亭陪安舒聊天。
南院那边种了桂花,正是花开时节,浓香馥郁,顺风便飘到了栖梧庭。桂香原本过于甜腻,这会儿被晚来风一吹,又沾上这院子里梧桐树的木叶清香,便浅淡了许多,正宜佐茶。安舒深吸一口,顿觉神清气爽。
曹宗钰便笑道:“我想起一个笑话,是几年前从一个大食杂伎那儿听来的。道是有个穷人,无钱买饼,每日里便跑到饼摊前去站着,时人奇之,他道,炊饼有市,饼香无价。我一个子儿不花费,便能今日享油饼香,明日享肉饼香,后日享糖饼香,岂不划算?谁知那饼摊主人听到了,气得上前厮打,你道为何?那摊主道,这贼人偷我饼香,如何不是窃盗?你如今可也偷了我的桂香,如何赔还?”
安舒取了环佩在手,轻轻摇晃,叮当作响。
曹宗钰便知她亦听过这个故事了,笑道:“我现在总算知道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滋味了。待我下回再去找个故事来,保准你没听过没见过的。”
安舒听他东拉西扯,知他心里在想什么,心中感动,又有些好笑,放下环佩,道:“你这是做什么?怕我一时想不开,一头撞死在你这南墙?”
“南边才是我的院子,你便要撞,也只能撞北墙。”曹宗钰笑道,“我明日让人糊一壁的豆腐,不怕你撞。”
安舒横了他一眼,敛了笑容,执起茶杯,也不急着喝,反在手里慢慢转着玩儿,悠悠道:“你若是替我担心明日的满城风雨,那大可不必。京城之中,关于我的身世,流言就没断过。你道最离奇的是什么吗?说我母亲是东海的龙女,前来报我父亲放生之恩。待产下我之后,便携我父亲,蹈水而去,自此绝迹人间。”
“我猜编出这个故事的人,一定见过你。”
安舒奇了:“为什么?”
“若非被你的天人之姿所惑,又岂能附会出这般瑰丽悱恻的故事?”
安舒方知他是拐了弯子来赞美自己,微微一笑,道:“所以说你多虑了。我既能做得东海龙王的外孙女,自然便一样能做得今上的外甥女。”
曹宗钰此时已明了,笑道:“果然是我多虑了。坊间多少野史轶闻,最终不过归于故纸烟灰。纷纷复扰扰,吠吠又嚣嚣,看一时热闹,全转头忘掉。”
安舒扑哧一笑,道:“你这讽刺世人,忒也狠毒了,有欠斯文。”
“斯文值当几钱?”曹宗钰笑道,“斯文君子,道学先生,这牌坊谁爱拿谁拿,总之我是绝计不要。”
两人一时说笑闲扯,直到院里日落云散,曹宗钰方才告辞而去。
阿宁送曹宗钰出去,正好碰到来送瓜果的仆人。那仆人回话的时候抬起眼,飞快地瞥了一眼曹宗钰。
短短的一眼,竟令曹宗钰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一个粗使仆人,怎会有那样尖锐的眼神?再一看时,此人穿着半新不旧的灰色短打衣服,腰系一根粗麻布制成的汗巾子,抱着竹筐的手上遍布老茧,就连手指关节都因终日操劳起了深深的褶皱,面目平凡,放到街上很快便找不出来,眉眼顺耷,行礼的时候后背就颤巍巍地弓起来,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看来看去,都无丝毫不妥。曹宗钰只好当自己眼花,让阿宁带着仆人先回去,自己一个人回南院了。
阿宁毫无疑心,领着那仆人便往栖梧庭行去。到了庭院,看见阿冉坐在院子里的回廊上,借着傍晚的霞光在剪纸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