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却丝毫不惧她的怒火,径直说下去:“他跟那些纨绔子弟不同,你在京城里对付他们那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高明手段,趁早不要用在曹世子身上。归义府镇守河西,乃国之柱石。朝廷保留河西四镇,其中最看重的,便是归义一系。当年侯府绝嗣,先帝选遍曹氏宗族,择的如今这位侯爷,从血脉说早已出了五服,看重的便是其才具经略。这位曹世子,我虽不识,也听同僚提过,他在太学表现优异,是简在帝心的栋梁之材。将来西北若有事,归义府要靠他支撑大局。你的裙下之臣何其多也,何必定要招惹他?”
安舒一时没有说话,适才脸上的怒色已经很快抹平。晃眼看去,便似带上了一层巧手匠人精心制作的面具,无一处不妥帖,无一处有瑕疵。
她弯弯的眉尾上挑,话语里的讥讽意味甚浓:“张隐岱,你可知你在说什么?空口白牙,污人清白,而且是这般不堪的谣言?如你所言,曹宗钰将来是要执掌归义府的,你轻飘飘一句言语,倘若传了出去,你让他该如何自处?若是自毁长城,你张隐岱要记首功。”
张隐岱眉头皱紧,眼神迫人地盯着她看了半晌,见她毫无半点退让,点点头,道:“你这番话或许是真心,或许是假意。但都无所谓,你只需记牢了它,永远不要忘记便好。”
若说尉迟德的遇刺如同砂粒沉水,没有兴起太大波澜的话,那么花汗国副使答答不花大人的死,便要风光许多,排场许多了。
他竟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咒杀于大庭广众当前。
“你再说一遍,什么杀?”归义侯从公案后探出身子,几乎快要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
“咒杀。”陈捕头很肯定地回答,“今天中午,松鹤楼上,数十个客人一起听见梵唱之音,随后便看到答答不花眼睛发直,朝着楼外飞扑出去,几个人上去都拉不住,硬是让他扑了出去。”
“什么梵唱之音?”归义侯本就因为这件突如其来的事而心情恶劣,想到要面对牙尔巴海牙预料之中的诘问,以及职方司来去无踪的行事方式,头疼不已。这时候听到这捕头跟自己掉书包,不由大怒道:“你一个捕头,说话颠三倒四,夹杂不清,装什么读书人,你是打算改行去教书还是去赶考?给我好好回话。”
陈捕头是敦煌府衙的捕头,平常少来节度使衙门回话,好容易碰到桩大事,本想着在侯爷面前露露脸,显一显文采,不想触了侯爷的霉头,吓得赶紧改弦更张,老老实实回话:“回侯爷,就是和尚们做晚课的声音,嗡嗡嗡嘛嘛嘛,到底念的什么经,在场这些人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念的药师经,有的说念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有的又说是妙法莲华经,谁也不服谁,也没个准数。”
归义侯在信佛方面,远不如夫人虔诚,听着这一堆经书名字,不明所以,只好暂且放开不管,皱眉道:“松鹤楼不过二层楼高,答答不花摔下去,缺胳膊断腿倒也正常,一下子摔死就未免有点离奇。”
“回侯爷的话,那答答不花不是摔死的,是咒死的。”一看侯爷又要发怒,赶紧解释,“仵作言道,答答不花摔下来的时候,已经断气了。在场众人都可以作证,答答不花上一刻还在跟客人大碗喝酒,下一刻眼睛就直了。这不是咒杀,还能是什么?”
“你来问我?”归义侯怒极反笑,“你是谁人举荐来做的捕头?回去告诉你们萧令尹,任人不贤,处事不明,小心他今次的考绩。”
陈捕头吓得屁滚尿流地退出去后,归义侯想了一下,回头问道:“世子何在?”
左右忙回道:“今日一大早,世子便陪了大小姐,去给先侯爷上坟。这原是世子日前禀报过的,所以今日没有惊扰侯爷休息。”
归义侯点点头,道:“你们守在城门处,待下午世子一回来,就传我的话,让他去一趟龙兴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