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船靠了岸,码头上接到消息的华家马车早已候着,华大少爷带着管家,远远的就迎了上来。 “苏先生!”华大少爷恭敬的行礼,“一路辛苦了,家父听说您要来,原想亲自来迎,只是这两日他病得越发的重无法离府,家父交代让我替他赔罪,怠慢先生了。” 宇文墨停下了脚步:“华二老爷病了?” 华大少叹息一声:“家父本就一直忧心舍妹的病,心念不平,之前在青潼县的大牢里受了些惊吓,回来的路上又受了点风,他老人家到底上了年岁,身子骨不比从前,到家之后就有些体热。”走到马车前华大少爷抢前两步亲自撩起了车帘,“先生请上车。” 淮南盛产一种矿石,这种矿石不仅可入药,而且是上好的染料。华家就是以染绘起家,而今他家的几种织纹锦缎都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前两年更是被纳入了贡品,使得华家商号的名声越发的响亮。 马车进城,经过长满榕树的大街,停在一座高门大院前。这是华家位于城东的老宅,已有百年历史,青砖大院,高墙飞檐,瓦顶层层叠叠,其中有古树亭盖,一派安谧祥和的气氛。 华家正门大开,华大少恭敬迎客:“先生请。” 正厅堂屋门口,华家小姐扶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妇人,领着一众华家子孙正在恭候迎客,华大少赶紧上前:“大娘,您怎么在这里,您腿脚不好,快去歇着。” 华大夫人拍了拍华大少的手:“苏先生是我华家的救命恩人,不能外迎已是失礼,不过是在门口站一站,我老婆子还没到那个程度。”言罢整了整衣襟上前,肃容一拜,“多谢先生救命之恩,此等大恩大德,我华家上下老少,没齿难忘。” 宇文墨上前一步扶住了华大夫人,虚受了她半礼:“夫人言重了,不过是顺势为之,不足挂齿。” 一行人进了正厅落座,华大夫人一一喊了华家人上前见人,华大老爷走的早,留下了寡妻华大夫人,如今华家主事的是华二老爷,二老爷敬重寡嫂,内宅以华大夫人为尊,华二夫人年轻大夫人十余岁,安静的坐在寡嫂下首,满屋女眷都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寒暄几句,华大夫人慈祥的看向了美玉:“说起来,老身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宇文墨点头:“夫人请讲。” 大夫人道:“舍弟至青潼县回来之后,便一直缠绵病榻,请了许多精通岐黄之术的大夫,却始终不见好转。小师傅师从崇德大师,是求也求不来的名医,老身舍脸,不知小师傅可能为舍弟相看一二?” 美玉起身应下,大夫人点头:“巧儿,你带小师父去后面看看老爷去罢。” 那巧儿便是华家小姐的闺名,华巧儿乖巧起身:“小师傅请。” 宇文墨道:“在下也略通岐黄之术,可否同去?” 华二夫人大喜:“求之不得,有劳先生了。” 一行人穿过天井廊回,来到后院,如今正是夏季,正院主房却紧闭了门户,华二夫人叹了一声:“老爷回来之后便很怕光,还一直喊冷,无论何时都吩咐我们要门窗紧闭。” 二夫人转身看向女儿:“巧儿,你大病初愈,别让你父亲过了病气,你回吧。” 华巧儿低头应了一声,朝众人行了礼,转身离开。 守在主房外的小丫鬟上前福了一福,垂首推开了门。 大门一开,一股夹杂着臭味的热浪便扑面而来,让人窒息。美玉一窒,夏满熏得直接转了脸,唯有宇文墨只是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二夫人尴尬的赔笑道:“冲撞贵客了。” 宇文墨摇了摇头:“病者为大,无妨。” 几人进房后,小丫鬟又从外掩上了门。 刚从外进来,屋子里一片漆黑,除了紧闭的门窗外还挂上了冬日才用的厚棉帘,眼睛适应了屋里的光线之后,借着床前铜火盆融融的火光便能看清房间里的布局陈设。华二老爷缩在拔步床上,身上盖了好几床棉被,只能看见一个高高的隆起,却不见头脚。 只是在屋子里这么站了一站,几人已经是汗如雨下湿透了衣襟,二夫人一边用绢帕擦着汗,一边道:“老爷一直喊冷,让我们挂了棉帘子,生了铜火盆,又盖了那么多厚被,还是说身如冰窖。实在是不知他到底是得了什么怪病,大夫开的药,吃了这么多,也未见好转。” 美玉点点头上前,走到床榻边:“二老爷,我是美玉,烦您把手伸出来,我替你诊诊脉可好?” 床上没有一点动静,美玉又试探的喊了几声:“华二老爷,华二老爷?” 宇文墨扭头看了二夫人一眼:“二老爷几日未进食了?” 二夫人一惊,只是看了一眼,苏先生已经有了些端倪,比那些连日来请的大夫不知强了多少,当下心里更是信服:“至昨日起已经不进食了,药更是不进,每日丫鬟都有来送食水汤药,都被打了出去。” 宇文墨上前,示意美玉避让到一侧,突然伸手揭开了被子,二夫人一声惊呼,只见一道黑影倏然窜上了床顶架,手脚诡异的粘附在天棚上,垂了头看向众人。房间里微弱的火光中,能辨出二老爷的身形,只是浑身皮肤呈一种青黑色,看着众人的眼睛如狼一般泛着绿光,喉咙里呵呵有声。 二夫人看清了二老爷的情形,惊呼一声便软软的倒了下去,夏满手快扶住了她:“先生,二夫人晕了。” 宇文墨没有回头:“扶她出去。” 夏满招呼外面的丫鬟来扶她们的夫人,美玉关上了里间的房门:“苏先生,二老爷这是怎么了?” “是尸降。” 二老爷手脚并用倒吊在房顶,头部低垂着,无意识的缓缓转来转去,打量着房间里的两人,仔细看能发现他皮肤上的青黑色是一层细细的绒毛。 美玉皱起了眉头:“又是尸降?” 是寨巫下的手。 宇文墨抬手,一道符文在空中闪过,二老爷恐惧的尖嚎了一声,如同猿猴般在房顶乱窜躲避,却敌不过符文的威力,被击落在地。他在地上挣扎了片刻恢复了些力气,眼里露出一丝凶光扑向一旁的美玉,被宇文墨的画地为牢困住,往前一扑撞到了虚空中看不见的墙壁,他摇了摇撞得有些发懵的脑袋,四肢并用在地上盘旋一番,又猛然起身撞向另一个方向,如是几回,勃然暴怒,却不得其法逃脱。 在屋外悠悠醒转的二夫人听见了丈夫的尖嚎一惊,复又扑入房中,见到这样的情形几乎又要晕厥过去:“老爷,老爷,你,你这是怎么了?!” 二老爷闻声扭头看向夫人,眼睛里凶光毕露,龇牙低声咆哮。 跟着进来的小丫鬟们皆都花容失色,连连惊叫摔倒在地。屋子里顿时一片混乱。 闻讯赶来的华大少爷见状也颇为惊恐:“父亲,父亲这是怎么了?” 宇文墨吩咐华家家丁去拿了绳索进屋:“而今二老爷失了神智,防着他伤人伤己,需得捆起来。事急从权,还望夫人见谅。” 二夫人含泪看着如同困兽一般来回冲撞的丈夫,点了点头。 宇文墨制住了二老爷,家丁们用粗绳索将他捆了个严严实实。华大少爷在此守着父亲,其余人等都退出了正屋。 二夫人禁不住痛哭出声:“我们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女儿得了怪病,好不容易逃过一劫,如今又是老爷,这让我可怎么活……”二夫人转身朝着宇文墨惶然下跪,“苏先生,求求你再救救我家老爷!” “夫人请起。”宇文墨扶住了二夫人,温言劝慰,“既然苏某在此,自会尽力。” 二夫人这才放心了些,想起老爷方才的情形又惊又怕,悲从中来,低头嘤嘤哭泣。 美玉又安抚了二夫人几句,丫鬟扶着她去了内室休息,一行人离开了正院。 “先生,”夏满拉住宇文墨的手,“美玉哥哥说,二老爷也是中了尸降?” “嗯。”他牵着她前行,“华巧儿中的尸降叫魂降,人死之后魂魄会成为寨巫的鬼奴。二老爷中的是另一种,叫灵降,此等法子阴狠毒辣,中降之人初时和常人无异,只是畏光畏冷,等到不进饮食后就会逐渐变成活尸。” 美玉想起方才看见的情形,心里一惊:“先生,二老爷还有救吗?” “有救。” 美玉松了口气。 宇文墨道:“既然下了灵降,那寨巫势必还在淮南城内。寨巫极少离开南疆,此行必是寻仇,这几日都小心些。”宇文墨顿了顿,“二老爷已经开始转变成活尸,时间紧促,要强行破了灵降只能布阵。你二人随我去准备布阵的法器。” 夏满和美玉应下。 华大少爷在房间里守着父亲,屋子里虽然已经撤去了厚重的棉帘和火盆,也打开了门窗,那股闷热的气息却仿佛依然存在,让人汗出如浆。更让人揪心的是,即使被牢牢的捆绑着,二老爷依然在床上挣扎个不停。 见了阳光之后,二老爷皮肤上青黑色的绒毛逐渐褪去,显露出了他原本的模样。随着他的挣扎,那绳索勒进了他的皮肉,磨出一道道青紫的血痕,华大少爷看得心中不忍:“父亲,父亲,您安静些,苏先生在这里,一定会想到法子救你的。” 也不知是不是恢复了几分神智,二老爷闻言停止了挣扎,看向华大少爷的眼里露出几分祈求的神色来,看着老父亲如此受苦,华大少心里发颤,抖着手上前:“父亲,可是难受得紧?” 二老爷突然又开始剧烈的挣扎,那绳索磨得他身上溢出了鲜血,看着触目惊心。 “管家,管家!”华大少爷高声大叫,一直候在外面的管家赶紧进房:“大少爷有何吩咐?” 华大少爷抖着手指着二老爷:“快,快把那绳索松些,爹快被勒死了。” 看着二老爷满身是血,管家也是一惊,慌忙招呼家丁上前,替老爷松绑。忙乱中有人不小心擦掉了宇文墨画在二老爷后颈处的符文。 二老爷眼里凶光毕露,猛然挣断了身上的绳索,扑向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家丁,低头咬断了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