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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幕 归朝欢

第七幕归朝欢  归去来  玉楼深处  有个人相忆    新出场:  华裳 唐广陵郡长公主,先帝三女,现名李琬,年十五,三月初五生辰  王姌 唐前贤妃,余和郡太守嫡女  李珺 唐吴王,先帝六子,赵一乔好友,年十七,七月生辰  赵一嫤唐正一品淑妃,赵一诺同母姐姐  芸香 唐太极宫承香殿司灯  李秉德唐宁王府世子  舒窈 唐江宁街使,舒若飞之女  赵一言 唐赵国公府二子,赵国公府世子,从三品左金吾卫将军,东阳郡主李婠之子  卢晚翠唐从八品下医监  嫔妃、宫人、家仆、武侯若干    唐通和二年三月二十,天色濛濛,烟雨欲滴。江宁宫城长乐门精雕细刻,气势威严。内命妇翟衣钿钗、首饰佩绶,立于内殿前;嫔御宫官分立东阶西阶,皆服礼衣。又有尚仪、司赞、掌赞、司言等数人。    太后在去年陛下登基时即命百官各自言举嫡女、妹、侄女、孙女,又派至民间花鸟使数名,选德才及容色上佳者礼聘入宫。但陛下始终未立皇后,原先的王妃也只是封妃了事。立于殿前的有淑妃赵氏、德妃黄氏、修仪林氏、充容刘氏。四妃九嫔下又有婕妤、美人、才人、宝林和御女等数十名。    陛下队伍浩荡的后宫妃嫔燕环肥瘦,又自命是绝代佳人,德才兼备。如今这些佳人们的目光都投向面前的女子,其中不乏探寻的意味。    跪坐着的女子花钗翟衣,容装出众。她肤若凝脂,眸似明珠,眉如远山,唇比朱丹;施两博髻,花钗以金银涂饰,饰花鸟凤纹,又加牡丹、玉茗;着素纱中单,青质翟衣,上绣五彩翟鸟,以朱色罗縠缘袖;佩小绶、玉质双佩。    尚仪执册跪读:“门下,先帝第三女姝秀柔嘉,淑仪明婉,温惠之性,颇有天姿。宜承汤沐之赐,以慰离宫之思。可封广陵郡长公主,食邑三千户。出降之事,朕宜再思。主者施行。通和二年三月十五日。”    册书进授长公主。司赞高声说:“再拜。”长公主再拜,众命妇、嫔御、宫人亦再拜。    司赞向前稍走一步:“礼毕。”    长公主起身,司言引导着她退下。在退出众人视线后,她稍一走神,踩在了自己的繁复衣裙上,差点没被绊倒。身后的婢女连忙扶住她。    “谢谢。”她站稳后温声说。    “长公主真是折煞婢子了。”“扑通”一声,眼前的婢女跪倒在她面前。    太极宫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个刚入宫五日的广陵长公主。准确的说,她在进宫的第二日名气就很大了。淑景殿的王贤妃不知内情,找了承香殿那位的茬,手下的下人还差点对她施了杖刑。后来陛下脸色阴沉地走进来,当即把王氏从正一品贤妃贬成了六品宝林,迁去了临照殿。    当日陛下将她安置在承香殿,却未给封号。妃嫔们心思各异,唯有赵淑妃不急不躁。后位未定,今日册封使众妃嫔松了一口气。现在想来,淑妃应早就知晓此事。    见眼前的侍女跪倒在地,面容精致的女子愣住了,眼睛中露出的困惑与她的衣着打扮是那么的不相符。是啊,她已经不是余和的云二娘了,甚至也不是赵一诺身边那个叫做“耐冬”的婢女。此时的她已是住在太极宫承香殿的广陵长公主李琬,是当今陛下唯一同母的妹妹。华裳,让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称呼她吧。她露出一个苦笑,轻叹道:“你起来罢。”    侍女战战兢兢地起来了。她还不清楚自己主子的脾性,只知她喜怒无常,却深受陛下宠爱。    华裳这几日的确喜怒无常。她一直在逃避入宫这个事实。她从小锦衣玉食惯了,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她命宫女们找来话本,一个人读着照样乐不可支。可这种喜悦在一个个宫女叫自己“娘子”的时候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云府的下人从来都是叫她“云娘”的。这个差别细小但根深蒂固的小习惯提醒了华裳自己如今的处境和尴尬身份。    以前的王贤妃——余和王太守的嫡女,就认出了她,以为她也是被花鸟使带进宫来的。最后她虽无事,王贤妃却被打入了冷宫。    权利真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东西,华裳想,如今,她也有了让人羡慕不已的权利,可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这不高兴的原因,当然也包括那个带她进宫的人,赵一诺。若不是有重重宫墙阻拦,她真想当面问问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本以为他保护她、允她接近他、关心她,是因为他真的牵挂她。却没想到,从头到尾,他既是那个冷眼旁观的人,又是那个一步步将她推进宫城的人。    华裳心中苦闷,却无人诉说。一入宫门深似海,纵使她水性再好,也是游不上岸的。她没有机会离宫,没有机会给云家传信。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传信的念头也淡了。她似乎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现在所在的位置,以及现在的身份。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和皇族比起来,云家算什么呢?万一弄巧成拙,反倒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在经过了前几天的不知所措后,她的心稍稍安定下来。对,先静观其变。    到了承香殿,华裳换下花钗翟衣,着银红齐胸襦裙、妃红色广袖衫,系桃红色襳褵,依旧佩着两枚玉佩。她没带侍女,独身乱逛,走到湖边,突然看到了一名年轻男子。他穿着紫色团花朝服,佩紫金鱼袋,在湖边慢慢踱着步。    看他面带愁色,华裳生出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觉。她慢慢走过去,等走近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男子发现了她,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似乎只花了一瞬就确定了她的身份。“原来是长公主殿下。”他行时揖,眉眼中带着笑意。    “吴王万福。”身后的婢女纷纷躬身行礼。    华裳愣了愣,想起了宫中女官说的话。这位吴王是先帝第七子李珺,是吴国太妃周氏所出,现在是个闲散王爷。    “见过吴王。”她行了一个肃揖,举手当心,下不过膝。见吴王一直用玩味的眼神盯着她,她问道:“吴王为何在此?”    “太极殿那边散了,我来看看太妃,”他说,“多年未见,长公主如今真是惊为天人。”    “多年未见,我倒对吴王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她打趣道,“吴王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当然不是我有什么事,”李珺说道,又叹了口气,“我有一好友,在家又被罚了。弄得我现在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看来还真是天涯沦落人,华裳想。“你有什么话不妨和我说,”她宽慰道,“我刚一进宫,什么人也不认识,也只有你跟我说过几句话。”    “我可不信,”他露出一个类似一乔的坏笑,“四哥这么宠你,他的那些妃嫔还不赶紧来讨好你?”    “我今日刚被册立,只怕以后就会像你说的那样了,”华裳突然很感慨,“焉知几分真心?”    “千金易得,真心难求,”李珺看着她,似乎是在看一只奇异的生物,“你若是到这里来找真心,那还真不是一件易事。”    “总会有的。”华裳喃喃道。    “既然你无事,不如几日后和本王一起去看省试放榜吧。也不知道今年礼部那几个老家伙会怎么判。”    “话本上说会有榜下捉婿,我还没看过呢,”华裳掩嘴笑道,“真是期待呀。”    李珺正要笑她,余光看见又有一队人走过来。华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中猜想这大概是陛下的后妃。随云髻,兰花饰;饰兰花玉簪、镂空舞蝶金钗、石榴石镀金步摇、镶红宝百鸟分心、鸾凤纹鎏金鬓唇;着香云纱对襟高腰襦裙、浅丹色广袖外衫、杏黄色披帛,绣宝相花、兰花。娥眉花靥,钿钗相鸣,衣裙曳地,后面还跟随着一众宫人,好不雍容华贵。    “淑妃。”李珺行揖礼,却举手至口,对来者表示出极大的尊敬。    “吴王为何行此大礼?”赵淑妃行万福礼道。    “这京城之中,谁不知姐姐才应是六宫之主?”李珺说,“当日姐姐还是王妃时,某就是如此想的。”    “吴王切莫妄言。”赵淑妃说,微露出笑意的眼眸看向华裳。华裳顿时不知所措。从刚才他们的对话中,华裳已经知晓了这位赵淑妃的身份。她就是陛下的发妻,登基后只封妃了事,却手握后宫大权的那位。    “淑妃姐姐,”她长长一揖,漏掉了吴王和赵淑妃眼中的深深笑意,“刚刚我正好与吴王说到省试放榜呢,正巧姐姐就来了。”她笑容灿烂。    “省试放榜?”赵淑妃掩嘴一笑,“是榜下捉婿吧。广陵已到了出降的年纪,陛下前几日还嘱咐要我为你把关呢!”    华裳脸颊微红:“姐姐在说什么呢。”见李珺和赵淑妃都笑自己,她有些恼火,便对李珺说:“我们可约好了,到时候去看放榜!”    说完她匆匆行了个肃拜,便离开了。她没有听见淑妃轻叹的那句——“长公主已经十五了,该打算起来了。”    华裳托宫人打听到放榜是在三月廿七。那天她起床后,命婢女拿件别太招摇的衣裳。托身份的福,她的衣服比以前只多不少。婢女们半天也没挑到合适的。华裳想出个鬼点子,让一个叫芸香的司灯找了件宫里侍女的淡紫色襦裙出来。这件很合华裳的心意。    省试放榜在皇城景风门。华裳扮作出宫采买的宫女,和芸香从延喜门出去。等她们到景风门时,那里已经围了一圈人了。    “榜下捉婿”是从先帝时才兴起的。随着科举出身的官员在官场上越来越吃香,江宁那些有女儿的富贵人家也闻风而动。但名门望族对此事却是不理不睬的,依旧以世族联姻为主。也就是说,“榜下捉婿”的双方也只是在社会中下层,对于华裳而言只是看个稀奇热闹。    比如说,现下正有一个布衣公子被几名身强力壮的家仆拽住,正要硬塞进马车里拉走呢。华裳不顾芸香的阻拦,忍不住凑上前去看好戏。    那几名家仆眼光不错,这名公子长相很是舒朗,只是挣扎得实在太过厉害。华裳看着他一张俊脸几乎要被压得变形,心中虽生出来些同情,但还是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    笑声传到了那位公子耳中,他转头过来,发现了站在一旁看好戏的华裳。华裳被他盯住露出些抱歉的神情,但还站在原地。    事实证明,看别人笑话肯定是要付出代价的。这道理华裳在今日才明白,因为从前“看好戏”时总有别人替她背黑锅。    布衣公子找了个空子,将手伸向了华裳。华裳还未反应过来,身上的宫绦已被他使劲扯了下来。在这之后,布衣安分了下来,看那架势竟是要乖乖地和那家仆走。    看热闹的不止华裳一人。周围的人看到这里,本以为已经落了个皆大欢喜的结局。没想到冲出来一个少女大喊:“你给我站住!”她推开一个意欲拦住她的家仆。    看热闹的不止华裳一人,可为什么倒霉的只有她一人呢?华裳郁闷至极。她推开家仆大喊:“还给我!”    “这位娘子,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布衣装模作样地一揖。    “你刚才拿了我的东西!”华裳丝毫不退让,“站住!”她大喊。    布衣见家仆们有些松动,瞅了个空子跑了。华裳推开家仆,独身追了上去。光天化日,天子脚下,竟然还有人敢公然偷东西?    布衣似乎对京师城的地形很熟悉。他在坊间四处乱转,把华裳都给绕晕了。来捉婿的家仆早就不见了,想来是已经扑向下一个目标了。    “喂,你还要不要宫绦了?”    华裳一转头,看到了布衣公子那张英俊却想让她痛打的脸。    “权宜之计,望娘子莫怪。”他深深作揖。    华裳一把夺过来宫绦,下一秒,藏在身上的凤沼软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这个动作是那么流畅迅速,仿佛已经演练过千次万次。华裳惊诧于自己的反应,对面的布衣公子同样呆住了。    就在两人都愣在原地的时候,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放下武器,不准私相斗殴!”领头的人喊道。    “瞧你做的好事,”布衣嘟囔道,“本来就是一个误会,现在好了,成了斗殴。你满意了?”    “谁让你先拿走我的宫绦的?”华裳垂下剑,对布衣怒目而视。    “是谁给了你们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在街上私相斗殴!”这慷慨激昂、义正言辞之语竟是出自一个纤弱女子之口。更令人惊奇的是,后面跟着的一众士兵对她神色恭谨,丝毫不敢冒犯。    “我说谁这么大胆,原来是号称在外云游了大半年的宁王世子,”一身骑装的女子骑马绕着两人转圈,面色嘲讽,但紧握缰绳的手泄露了她激动的情绪,“怎么放着大侠不当,跑到我这小小的靖恭坊了?”她嘲讽地说。    华裳看向布衣。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想找出一丝证据证明这人不像他看上去那么贫寒。    “舒窈,看在咱们相交多年的份上,放我一马吧,”布衣哀求道,“我这好不容易逃出来,你还要把我送到哪?”    “我自然不会把你送到宁王府,”舒窈神气地说,“我要把你送到言哥哥那里,让他好好管教你!”说罢她帅气地一挥鞭子,骑马走了。她手下的那些武侯把华裳和布衣押了出去。    华裳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丢人现眼过。头一次出宫,本来想看个热闹,结果碰上了这样一件麻烦事。    “你怎么到处惹桃花,”华裳抱怨道,“那些人怎么就没把你捉去成亲。”    “你知道张侍郎家的女儿什么样吗?”布衣苦着张脸,“她小时候生了场病,把脑子烧坏了。”    华裳不顾形象地笑起来:“我觉得、觉得和你挺配的!”    布衣气极。    队伍在还未走至主街时停下。“将军。”武侯们行肃揖。    来者剑眉星眸,面如寒冰,一身银铠,威风凛凛。他骑着白马到两人面前停下。舒窈骑着马跟上来。“言哥哥,你可要好好教训他!他们二人竟然公然在坊内斗殴!”    男子深深地看了二人一眼,折回去对手下吩咐道:“押到京兆府。”此言一出,布衣立刻低下了脑袋。    舒窈忙说:“言哥哥,能不能别把他们送到……”    “金吾卫只负责巡查京师城三十二街,至于审理、关押,当是京兆府之责,”赵一言冷声说道,“你身为街使,应当明白。”他随即挥鞭而去,留给舒窈一个冰冷的背影。    舒窈神色愀然。布衣立即刺激她说:“陛下看在上将军的面子上才特封你做了个街使。你不会真的天天都到处管闲事吧?”    舒窈抹了抹眼睛,凶巴巴地吼道:“给我押到京兆府!”    “你就不能少说几句吗?”华裳说。    “少说几句?”他满不在乎地耸耸肩,“难道要看着她一个人伤心?”    华裳无言,半晌才道:“你安慰人的方式可真独特。”    过了约莫一刻钟,一行人进了京西光德坊的京兆府。华裳还没来得及欣赏京兆府的宏伟建筑,就被押到了府司西狱的普牢。所谓普牢,关押的自然是他们这样小吵小闹的民事纠纷。那些犯了人命官司的牢犯,都被关在死牢。    “今天碰着你还真是倒霉。”华裳坐在干草上说,心里想着怎么才能离开这个破地方。    “我也很想说这句话,”布衣说,转眼又摆出笑嘻嘻的表情,“不过相逢即是有缘。在下李秉德,敢问娘子名讳?”    只怕有缘也是孽缘吧,华裳撇撇嘴。“芸香。”她说。并没有说“李琬”,更没有说“云华裳”那个已经远去的名字。    若是说自己是云华裳,恐怕会被认为是死而复生的怪物;若是说自己是李琬,她觉得自己丢不起那个脸。所以只好假借司灯芸香的名义了。华裳在心中默默对芸香说了声抱歉。    华裳把刚刚一直紧握在手中的宫绦系了回去。她用手仔细抚摸着桃花玉佩,神色迷离,像是在缅怀自己的过去,那个已经离去的云华裳。    “这玉佩对你来说很重要,”布衣下了定论,“心上人送的?”    “才不是。”华裳脱口而出。    “你相不相信一见钟情?”他随意问道。    “我更相信日久生情。”华裳答道。    “我若说我对你一见钟情,你信吗?”他又问。    华裳无言,半晌说道:“谢谢你的安慰。”    布衣失笑:“你倒有趣。”    华裳本不想再理他了,却听他又说:“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抢你的宫绦?”    “哦,你不是对我一见钟情吗?”华裳说,“你这个年纪有些一时冲动的举动很正常。”她心中想的是江宁那些为花魁争风吃醋的公子们。    “说的也是,”布衣摸摸下巴,眼中闪烁着光芒,“我不介意再正常一点。”他忽然将华裳的肩膀掰过来。    “你要干什么?”华裳的声音中透着慌乱。    “我觉得你的脸长得还算不错,”他一笑,伸手过去,“手感也不错。”    “耐冬!”    布衣松开手,认识到这次玩笑开得有些大,退到墙边。    华裳之前从未料到那个沉寂如雪的人也会发出那样的惊喊,也从未料到此生此世还能听到这个名字。华裳虽为在身陷囹圄时能看到一个熟人感到庆幸,但她一点都不想在此时此地看到赵一诺。他还像上次分别时那般穿着绯色官服,佩银鱼袋,一点也没有变。唯一改变的是那双本来清澈如水的黑眸中盛着担忧。    他为何要担忧呢?是他把自己带到了江宁这个是非之地,是他不动声色地把自己带到了这里!她又要如何怪他?是怪他没有告诉自己真相吗?那是他身为臣子的职责所在。    不,她无权去责怪他。华裳激烈的眼神软了下来。赵一诺左脚微跛走过来,看见她低头咬着唇,眼中充满不甘与怨愤。他轻叹了一声,从袖中拿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东西递给她。    华裳想也不想,伸手要把那包东西扔出去。    “桃花晶糕,鸿福楼的。”赵一诺淡淡地说,抓住了华裳的死穴。    华裳的手停下来。“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桃花晶糕?”她打开拿出一块仔细瞧着。    “耐冬忘了吗?是你亲口告诉我的,”赵一诺用向陛下条陈缕析的冷静语气说道,“我还知道你喜欢看话本,喜欢吃胡饼,喜欢桃花,喜欢看风流公子们争锋打架。”他一字一句地复述道。    “可我真怕我吃了以后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别处,我可是怕极了你了,”华裳把桃花晶糕放在鼻尖嗅嗅,“确实是鸿福楼的,给你一块。”她将手里的那块递过去,又扔了一块给布衣。    “跟我回去吧,”赵一诺低声说,“你哥哥很担心你的安危。”    华裳没由来地想起了上次见到陛下——她的四哥的情景。那日她还没有被册封,正被几个女官拉住。王贤妃恶狠狠地说:“不过是一个商贾之女,竟敢到太极宫来和我争宠!云家的家教当真是很好!”    华裳心下一凉,知晓王姌已然认出了自己。王姌在余和时痴恋与臣,和她发生过一些不愉快。后来新帝登基,王姌因为容姿出众,又是官家嫡女,被花鸟使带入了宫中。王姌定是认为自己也是被花鸟使带进来的。    在这时,李珏来了。他阴沉着脸,唇角却上扬着露出一个微笑:“爱妃真是好兴致,就是不知道去了临照殿还有没有这么好的兴致了。”    王姌顿时花容失色。    “贤妃王氏无德,降为六品宝林,即日迁去临照殿吧。”说罢他负手离开了。    这就是与她血脉相连的哥哥……华裳听说那临照殿地方偏僻,鲜少有人,是名副其实的冷宫。回想至此,华裳不禁打了个寒颤。    “好。”她避开赵一诺的手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在站起来的时候突然腹中一阵绞痛,脸色变得惨白。    “耐冬。”赵一诺连忙伸手扶她。    “走开!”她推开他的手,自己往前走了没几步便跌倒在地。    华裳在干草上蜷缩着身子,脸上冷汗涔涔,腹中一会像是有一把锤子来回击打,一会又像是被钩子搅到了一起。赵一诺见状顾不得那么多,连忙将她抱起,竟是要离开的架势。    “宁王虽是遥领京兆府牧一职,但也已经知道了世子今日所为,”赵一诺临走时说道,“世子在此好好反省吧。”    普牢里留下布衣一人又急又恨又害怕。    等华裳痛感缓解、意识清醒的时候,真正的司灯芸香已在她身边守着了。“三娘以后断不能这么不小心了。”她笑着怪道。    因在先帝一众女儿中排行第三,故这次出宫华裳让芸香唤自己“三娘”。不过华裳实在想不出这有什么值得芸香笑的。    “三娘的月信来了,”芸香掩嘴笑道,“婢子已经为三娘换了月布和衣裙。”    向来厚脸皮的华裳此时涨红了脸。她把脸埋在被衾中,细声说:“我知道了。”    “三娘受了凉气,加上今日运动得剧烈了些,所以才会如此疼痛,”芸香说,“赵中司从太医署请了位女医监,已经给三娘看过了,还开了好些药呢。”    太医署属太常寺,负责全国的医药事宜,兼有教学之责,宫妃命妇本不在其职责范围内。    “女医监?”华裳缓了半天才疑惑道。唐虽允女子入朝为官,但大多是特例,比如舒窈的“街使”一职,原应是左右金吾卫将军领任的,是其父左金吾卫上将军舒若飞上书后陛下特封的。说起来,只是把舒窈爱管闲事的毛病用到了正处。    “那位医监的医术可真好,几针下去,三娘的眉皱的便没那么紧了!说起来那位女医监可真是不易,婢子也是才打听到的呢,”芸香看着华裳脸色转好,便多说了几句,“她幼时丧母,被嫡母卖到了官家为婢,后来被尚药局选了去习医药。她极有天分,又被执教的医博士看中,这才破例到了太医署。”    “替我谢过她罢,”华裳说,头依旧埋在被衾里,“咱们现在在哪?回宫了吗?”    “在京兆府的梅花堂呢,”芸香说,“赵中司也还在外面等着呢,三娘要让他进来吗?”    “你让他回去吧,”华裳一想到赵一诺,脸颊又开始发烫,“我不想看到他。”    芸香应下了,过了一会又回来。她说:“赵中司说他现在还不能回去。”    不能回去?华裳觉着头疼,但也毫无办法。又休养了一阵子,才起身出门。她出了门却发现赵一诺并不在门外,四处看了看,在转角处看到了他和那位女医监。    “虽已到了春日,赵中司的腿还是需要多加注意,”女医监关切地说,“上次那个方子我看过了,一直想问中丞,是何人所写?”    “机缘巧合罢了。”赵一诺答。明媚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郎才女貌,画面竟是如此和谐。    华裳觉着气闷,没去叫赵一诺,带着芸香想从偏门离开。没想到竟然在京兆府里迷了路,又碰到了赵一诺。    “耐冬,你现在行动不便,我送你回去吧。”他说。华裳倒是很佩服他说“行动不便”时能面不改色。    “你不是和那女医监说着话吗,怎么还有空来理我?”华裳负气说,芸香惊愕。    “微臣向长公主殿下请罪。”他停下行揖赔罪。    “你有何罪?我看你好得很!”华裳猛地停住脚,回头讽刺道。    “殿下说臣好,臣自然是好,”赵一诺回道,“别闹脾气了,快回宫吧。”他劝说道。    见他苦口婆心的样子,华裳有些心软。“你走在前面给我带路。”她不情愿地说。    “是。”赵一诺迟疑一下,走到前面去了。华裳瞧着他微跛的左脚,心里难免不忍,但说出来的话却很蛮横:“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赵一诺的身影顿了顿,旋即淡淡说道:“都是陈年旧事了,并无大碍,劳长公主费心了。”    见他不愿多谈,华裳配合地转移了话题:“你怎么过来了?”    “为何微臣不能过来?”赵一诺停下转身,一双静眸直视着她,她竟会觉得心虚。    “因为我讨厌你!”华裳还没反应过来,这话就从嘴边溜出来了。她当然是讨厌他的,她讨厌他无论何时都是一副从容淡漠的样子,她讨厌他一路上对自己的欺瞒,她讨厌他没有任何表示歉意的举动。    明明是她占着理,可为什么在赵一诺面前她会觉得难堪,脸上红的像是要烧起来了一般?华裳不甘示弱地瞪了他一眼,跺跺脚跑到他前面去了。    所幸,京兆府的偏门已近在咫尺。华裳见一马车停在那里,想都没想就上去了。    似乎过了很久,赵一诺才慢吞吞地过来。他的脸上一如既往地没有多余的表情。华裳用余光扫了几眼后,坚定地把脸转向了一旁。    马车上的气氛凝滞。赵一诺无事般的坐在一旁,华裳越想越觉得气闷。正欲开口挖苦他几句,却听见赵一诺似是无意地说:“再给我说说那个话本吧。”    声音很低很浅,却使华裳的心一颤。    十几天前,华裳像是终于找到一个肯做做样子听自己说话的人一样,滔滔不绝地讲了一路的话本。    那时,她还是那个整日没心没肺的云二娘,潜意识里总把余和云府当做自己依赖的家,以为在外面闯下什么祸都会有人来收拾。就算大家都以为云二娘死了,她也还是在潜意识里把自己当做云家人;就算在赵一诺身边当了婢女,她也并没有当真,只当是一场游戏,或是一场梦境。    那果然是一场梦境,一切她以为的关心,不过是他应尽之责罢了。可为什么她会觉得像是遗失了什么珍宝,失落至极。    “过了太久,已经记不太清了。”声音宛若游丝,似乎要融入日落夕阳下马蹄扬起的尘埃之中。    是记不清,还是不愿记清;是记不清那个话本,还是已记不清那说话本的人的模样。    到了安福门,马车停下了。华裳在芸香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她让芸香拿着承香殿的令牌去验明身份,自己在宫城外站了片刻,这才进去。    赵一诺在马车里静静凝视着她,凝视着她静静站着沉思,凝视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本应属于她的命运。    夕阳华重如锦,却也残索似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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