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匆匆,一月期限过了大半。容玄素近来越发急火攻心,千如煮的清心菊花露似乎也没什么作用。为了安心,她去春秋书局越来越勤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离律王回归封地还有五天,门外仆从来报春秋书局向紫姑娘有书信送给容家三小姐。 容玄素听到消息立马向正厅跑去,留下千如在后面追着提醒她鞋都没穿。 接过送信小童的信,容玄素的手都有些颤抖。封面上熟悉的水墨幽兰,出自二哥容江的手笔绝对没错。 撕开信封,里面有两张折叠的信纸。第一张信纸上写道,“容家第三子,容玄素。” 容玄素起先一愣,细细琢磨起来豁然明白,二哥这是要她……要她…… 她连忙展开第二张信纸,这次书信上的字比之前多出许多,字迹非常潦草,大概是仓促写就。 “玄素, 见字如面。二哥现处山高路远之地,情况不便详述。事情我已了解大概,然我朝君主乃一代圣君,其中多有蹊跷,且皇命不可违。此去大魏之南,一路珍重。律王其人二哥略有耳闻,坦诚相待即可,切记切记。 子衿” 容玄素脑袋里面“嗡嗡”地响着,她一下跌坐在正厅的座椅上,消化着容江书信里的信息。 天上了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良久,容玄素攥紧手中书信,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容家第三子,容玄素。 傍晚,饭桌前围坐了以容清为主的一大家子人,唯独不见容玄素。 容清吩咐容府的管家,“锦祥,去看看三小姐怎么回事,都这个时辰了还没到。” “是,老爷。” 锦祥刚要迈出脚步,厅里走进一位俊俏的年青“公子”。外穿白色纱衣,内里纯色青衫,腰间翠玉带,足下绣云履。好一个翩翩佳公子! 容家众人神色各异,仅有的共同点就是掩饰不住的吃惊。 等人缓缓走近,容夫人惊呼,“玄素!”容泽等人的吃惊程度不亚于容夫人,至于容清,连筷子都掉在了地上。 容玄素走到堂前,对着自己爹娘行了跪拜之礼,“容家第三子容玄素拜见爹娘。” 容夫人和容清连忙起身,伸手想要把她扶起。容清刚迈出一步,忽而高声问道,“玄素,你刚才说什么?” 容清性子平和,极少有这样语气尖锐的时候,一家子人都讶异地看他。 容玄素声音平稳,从容不迫,“容家第三子容玄素,拜见爹娘。” 别看容清平日醉心于经书史典,整个一书呆子,关键时刻心自玲珑。他最先听懂容玄素的言中意,难得地翻脸拍了桌子,“不行!” 容玄素直起了身子,保持跪坐的姿势,“爹!” 容清拂袖,气冲冲地坐下,“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容玄素下意识想反驳,话没出口又吞了回去。一时间,空气中静寂的可怕。 “玄素快起来。”容夫人不忍心女儿跪在地上受苦,她挽住容玄素的胳膊使力,可容玄素不愿意起。容夫人转头质问容清,“容清,你这是为何啊?” 这时容泽皱着眉头出言解惑,“娘,玄素想奉旨随律王南下,为容家解开眼下的危局。” “什么?玄素,娘的傻女儿啊……”蓄满的眼泪从容夫人眼角缓缓留下。 容玄素一时感伤,之前的从容假象被轻易打破,“爹,娘。大哥,大嫂……” 一家人相顾无言,容玄素心系容家安危,拭去眼泪坚定地说,“事关整个容家,玄素本就是容家嫡系第三个孩子,这样做不算欺君,更不会让容家给人留下抗旨的把柄。而且二哥也支持我这样做,女儿去意已决,望爹娘成全。” “你说子衿知道这件事?你见到子衿了?”许久没有这个小儿子的消息,容清和容夫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激动。 “玄素没能见到二哥,也不知二哥在哪。但前日玄素修书一封偶然送到了二哥手里,今日才得到回复。这个主意就是二哥出的。”容玄素泪眼陈述。 容清和容泽这才有些放心,容江虽然行事随性,行踪不定,但他消息灵通,最重要的是他对家人绝不含糊。若他赞成这件事情,说不定情况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糟糕。 思量许久,容清闭上眼睛艰难地说出四个字,“玄素,保重。” “老爷!”容夫人伏在桌边,悲恸不已。 容玄素知道此去凶险,她将容家每个人都细细看了个遍,记了个遍。既然不知何日能归,是否能归,最起码给自己留个念想。 一桌精美的饭菜一动未动,全家人谁都没有了吃饭的心情。只有容泽那个不久之前刚满两周岁的儿子,一双灵动的眼睛眨呀眨,完全不知道容家发生了什么。 转眼间,就到了律王离开朝都的日子。杨柳洲头,一眼望去有千帆。在一众小型商船和渔船的映衬下,律王的随行护卫船高大的十分显眼。 魏东亭登上护卫船,询问随行护卫苏扬,“按原计划还有多久开船?” 苏扬回禀道,“还有一刻钟。” 魏东亭袖子一扬,“不用等了,开船!” 苏扬微微皱眉,“这样不好吧,这开船的时辰……” “本王不讲究这个。该走的迟早就要走的。”魏东亭只给苏扬留下一个背影。 苏扬向某处打了个手势,负责船务的渔家人慢慢解开船与洲岸之间的联系。护卫船刚要离岸,不远处有人大声呼喊,“等等,还有我!快停下!” 渔家微愣,一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向苏扬投去一个犹豫的疑问眼神。苏扬也不明所以,竟没做任何表态。 这期间,那个呼喊着要他们停船的人快速接近这里然后一个跨步迈到船上,有气无力地说了句,“好险!”而后自顾自地蹲在地上平缓呼吸。 脚步虚浮,气喘吁吁的样子让苏扬确定这绝非习武之人。再加上这人的穿着似乎是哪家的贵公子,苏扬打算问个明白。 “你是何人?” 容玄素方才跑得太急,现下口干舌燥的。缓口气儿,她断断续续地说,“我是容家第三子,奉旨随律王南下。可否带我去见律王?” 苏扬不禁纳闷儿,他没听说律王此次南下要带上什么容家的人啊?电光火石间,苏扬想到以往每次南归发生的事情,心中浮出一个可能。 抛出去一个白眼,苏扬没好气儿地说,“你跟我来。” 容玄素喘气儿都来不及,就没察觉到苏扬前后态度的变化,紧随苏扬走上船的甲板。 “王爷。”苏扬经允许进入魏东亭居住的地方。 “怎么还不开船?”魏东亭语气有些不耐烦。 苏扬俯身一拜,“方才有人求见王爷,属下无法核实他的身份和所言真假,只能耽误些时间来请殿下明示。” “哦?来者何人?”魏东亭兴意颇浓,这会儿有人来拜访他?也不知是谁的人。事情有意思了。 苏扬思索一瞬,“此人自称是容家第三子。说是奉旨前来,可属下并未收到过相关指示。” 魏东亭一听眼睛微眯,笑意极深,“容家?第三子?”执扇在桌沿敲了两下,“贵客临门,前面带路,本王要亲自见他。” “是。”苏扬暗叹,是他主观臆断猜错了。 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人,彼此间一个表情也能懂个大概。魏东亭执扇一笑, “这不怪你。就连本王都没想到,容家第三子真的会来。” 苏扬满心疑问,魏东亭却无心解答,只是笑着走出门去。 被安置在一间布置精美的厢房,向窗外看去,船不知何时竟然已经离岸了。呼吸逐渐恢复正常,容玄素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脑子里乱哄哄,也不知道容江哪来的依据,要她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律王坦诚以待,可万一这个律王是个昏庸王侯怎么办?毕竟就连千如都知道大魏的律王花名在外。如此看来,她这一身男装,甚好,甚好。 厢房门被敲响,容玄素道声“请进”。门被缓缓推开,容玄素看着眼前一身莲花暗纹绯色衣衫的俊秀男子,不知作何称呼。 那绯色衣衫的男人开门却不进门,他倚在一侧的门板上,戏谑地说,“容家?第三子?” 亏她初见他时还觉得他身上有着书生气,她刚才一定看错了。容玄素试探地问,“律王?” 将手中扇展开,权当默认。 容玄素立即行礼,“容家第三子容玄素见过律王殿下。” “容…玄…素。好名字!好名字啊!容清能有你这么个好女儿是他的福分。”说着,魏东亭侧眼去观察她的反应。 果然,容玄素因为没想到身份这么快就被戳穿,身子剧烈颤动了一下。还好她反应快,及时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圣旨点明要容家嫡系第三子陪同律王殿下南归,但没人规定容家嫡系的第三子不能是女子。” “哈哈哈!好一个伶牙俐齿。和容清比,你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魏东亭这会儿真心觉得有意思,就走了进来,坐到了里间宽大的椅子上。 “家父的确不胜言辞,亦不懂曲意逢迎。但他心怀百姓,专于书籍经典。小女才疏学浅,实则不及他万分之一。”说到底这件事还是皇上和律王一起下的局,容家才会面临危险局面。这人竟然还拿她的父亲说事儿…… 比起他一身比她还浓烈的香粉味,容玄素觉得还是人身攻击更招人烦。 “为什么要来?”魏东亭突然的正色打断了她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看她似乎没反应,魏东亭这次问的更具体,“为什么要来?容家本没有嫡系第三子,你为什么女扮男装也要来?” 看来坊间传闻真的不可尽信,想起容江在信里的嘱咐,容玄素郑重地说,“即使明知这个旨意定有蹊跷,我容家一家上下始终认为当今圣上乃一代圣君,不会无缘无故牵累于人,即皇命不可违。即使知道此间也有您律王殿下的几分功劳,我二哥还是告诫我要对您坦诚相待。我爹从我们小的时候,就一直教育我们,圣上是大魏的,容家也是大魏的。圣上的旨意要容家第三子来,那么容家长子和次子就不能来。所以今日,玄素来了。” 一席话说的酣畅淋漓,掷地有声。躲在暗处的苏扬汗颜,这回真的是他想错了。不仅是想错了,居然还看错了。他,不对,是她。她真的不是细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