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兴每次回庄都是悄无声息的,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总没个定数。一夜过去,庄主回庄的消息才传遍全庄,千鹤庄很快热闹起来。园丁李阿伯不知从哪变来了那么多盆欧阳兴最喜欢的蓝星花,布满了庄中大大小小的角落;酒娘扶柳挖出桃花树下的一坛十年陈酿,殷勤送到欧阳兴这里任他开封品尝;就连负责膳食的厨娘素心心情亦是大好,超常发挥附带着魏东亭容玄素他们餐桌上的肉菜都多了好几道。 魏东亭用过午饭把苏扬打发出去打探消息就来到容玄素这里,打算与她商议今后的行程。扣门应声进入容玄素住的徐芳斋,映入眼帘的是容玄素静默面对着眼前一大桌各式肉菜发呆。 “呵,原来你这里也没能幸免。”魏东亭轻声一笑,熟稔地坐在她的旁边,手指在桌上轻扣两下。 “是啊,盛情难却。绿婉又食素,半点荤腥都不沾。”容玄素小脸一皱,“庄里的厨娘做好亲自送来,还热心地告诉我里面没有任何发物或是对伤口愈合不好的食材。没法拒绝,根本没办法拒绝。”忆起满脸和善,热情到不容拒绝的中年妇人说过晚上还会亲自送饭过来,容玄素更觉这满桌的菜像是烫手山芋。吃,吃不下。扔,扔不了。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魏东亭发现容玄素不喜浪费食物。哪怕身上有伤胃口不佳,能不剩饭也绝对不剩饭。叫绿婉再添一副碗筷,魏东亭打算委屈一下自己已是九成饱的肚子,“王大娘厨艺精湛,她做出的饭被吃光她会感到很高兴。”魏狐狸就是魏狐狸,明明是想帮人忙也不忘找个借口。 容玄素显然没想到他会帮忙,唇角真诚的笑容让魏东亭脸上不自觉地也漾满了笑意。绿婉见这二人相处和睦,就默默退了出去,离开了徐芳斋。尽管有魏东亭的帮忙,容玄素还是剩下了小半碗米饭。胃撑到要爆炸,她执筷的手停在半空犹豫半天,最终还是放下。 身体的不适感终究完胜心里的罪恶感。 饭后取过湿毛巾净了手,魏东亭向她说明此次来意,“玄素姑娘,虽说你是奉旨前来,但其中缘故你我二人心知肚明。本王本想让你在本王的封地象征性地待上几日,就派人把你送回长安。但眼下本王被一件要事拖住,恐怕你要随本王在别人的地盘上多待几日了。” 容玄素眸中一闪,“咦?这里,不在你的封地范围内吗?”天真无辜的发问,把魏东亭接下来想说的通通堵了回去。许是察觉到了魏东亭的无言以对,容玄素微微红了脸,“还请殿下见谅,玄素,玄素不擅记忆地理划分和地名。” 魏东亭喜怒不明,语气淡淡,“本王前两日见你在看《国风》。” 容玄素更加窘迫,《国风》一书详细记载了大魏各地的地理位置和民风民俗,其中一章单独列举出各位宗亲王侯的封地特色,这其中一定也介绍了魏东亭的属地。可她只顾着看有关风土人情的小故事了,压根没注意过这个她从未来过的徐州归哪路的神仙管。 魏东亭看起来毫无异样,容玄素却不知为何心里就是觉得他好像有点生气。就像他们初见的那日,明明他对她做出的举动堪称冒犯,她竟然无来由地相信他不会真的伤害她。事实证明,她上次的直觉是对的。那这次呢? 还没等她想到如何应对,门外仆从来报暗字十八卫求见魏东亭。魏东亭微惊,这个素来喜欢拖延的小十八这次来的倒是快。魏东亭吩咐下去,“快请他进来!” “是。” 没过多久,徐芳斋中走入一个白发黑衣少年,“属下拜见王爷。” “十八不用多礼,快起来。”魏东亭把那少年虚扶起来。 “谢王爷。”少年站起后恭敬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向容玄素那里扫了一眼,说道,“王爷,属下有要事相禀” 容玄素的腰伤日见起色,然而不宜久坐,魏东亭的事情她不感兴趣,就打算借着这个机会回屏风后的榻上躺着休息去了。魏东亭倒是不介意,他两步走过去,手扶容玄素右肩止住她想要起来的动作,声音低沉,“别走”。无视容玄素眼中疑问,魏东亭对少年说,“直接说吧,不是外人。” 空出两秒,白发少年才垂下头去继续开口,“王爷,经属下多方探察,徐州失踪案多为安泰候所为。” 失踪案?安泰侯?她伤的是腰又不是脑子,容玄素欲将再度起身。谁要听两个大男人讨论政事? 魏东亭眼疾手快,抓住容玄素的手。容玄素羞恼,这登徒子!她正考虑要不要不顾一切在他属下面前给魏东亭一巴掌,却感觉到魏东亭似乎在她手上写了什么字。 仔细辨认,他在她手心写的字是“小心”。小心什么?容玄素不明所以。在她心里,魏东亭这人虽是总让人看不清他心中真正所想,偶尔言行轻佻,可她不认为魏东亭是个爱说谎的人。于是,她决定配合他一次,就坐回了椅子上。 意识到容玄素不会再轻易离开,魏东亭把心思放回了和那白发黑衣少年的对话上。 “哦?”意料之外的结果,思索片刻,魏东亭追问下去,“安泰候陆明澜为我朝世袭王侯,他祖祖辈辈都生活在大魏极西之地,除了每年既定去长安谒见皇兄从未有消息说他离开封地去别的地方。更不必说他一个住在安西的人,抓这与他隔了千山万水的南地徐州的幼童确是为何?动机呢?” 咦?失踪的都是小孩子吗?容玄素端正了坐姿,开始细细倾听二人的对话,尽量忽视某个臭不要脸的王爷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她的手指。 “容属下细细道来。据属下派出的密探所查,这其中缘故要追溯到已故的老安泰候身上了。” 魏东亭微讶,“老安泰候?陆西泰?” 少年俯首点头,“没错,就是陆西泰。陆明澜为安西当地名门望族陆家的庶子,想必王爷一早便知。”魏东亭默默点头,坐在一旁的容玄素听到这个名字一时产生些许熟悉感,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却没能及时抓住。轻轻摇了摇头,她从没去过安西,大概是她的错觉吧。 “当时的陆家大夫人手段毒辣,而陆西泰性格太过懦弱,他素来忌惮陆家大夫人娘家势力庞大,对陆氏苛待陆府下人从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种无形的放纵助长了陆氏的气焰,陆氏开始把手伸向陆家的偏房。陆明澜的生母严氏性格温婉,与世无争。可偏偏这种性格,引起了陆氏的注意。在陆氏的虐待下,严氏很快病逝。而陆明澜作为严氏的独子不幸地被陆氏看作严氏的替代品,有传闻说,陆明澜曾被私自关押在陆府地牢一个多月,期间受尽极刑,每到夜里隐约能听到从陆府中传出凄惨的叫声。以至于坊间流出猜测,说现任安泰王即至弱冠仍不娶妻,身边从未有异性随从都与这段经历有关。”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那失踪幼童的下落查到了吗?”魏东亭空出的那只手从桌上花瓶中的桃花枝上掐下一朵娇嫩的桃花,置于指尖赏玩。 纤长的睫毛上下一碰,少年回答道,“王爷,失踪的这些孩子数目不小,按理说转移和藏匿起来并不容易,然而属下走访多日竟一无所获。直至昨日,有消息说大约半月前曾有人在珍味居的后门见过许多看起来不十分清醒的孩子。” “珍味居?”珍味居是徐州城内最大的酒楼,魏东亭万万没想到线索会指向这里。 白发少年答道,“没错。” 魏东亭把指尖桃花捻成一团。那珍味居每日顾客盈门,时至今日,暗卫都没能探到冰山的一角。不是消息有误,珍味居与此事压根儿毫无关联,就是幕后黑手隐藏太深。 如果是前者,他依旧无处可寻那些孩子,甚至是暗卫冬蓝。若是后者,他无法想象他的对手是怎样的缜密,这叫他如何不忧心。 把手中桃花团弹到桌面上,魏东亭再次问那黑衣少年,“这些消息可信几分?” “王爷,属下之前说过的,这都是传闻。不过,这也是属下唯一能查到的。” “我相信你。如果连你也只能查到这些,别人更是什么都查不到。”魏东亭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后背往椅子上一靠,看起来慵懒又放松。 少年唇边漾起了淡淡的笑,“谢王爷赏识。” 魏东亭“嗯”了一声不再看那少年,而是突然转向容玄素,一手紧紧搂住她的腰,一手抚上她的脸颊使她不得不与他相对。额头贴上她的,魏东亭在呼吸相闻的暧昧之中缓缓地说,“美人儿,刚才听到的话不要和任何人说哦······” 欧阳兴前些日子一直在外东奔西跑,一回到自己的地盘惬意地不行。在书房处理了一上午的重要事务,他连午睡的时间都比往日长。刚一睡醒,侍女就送上了精致可口的菜食。欧阳兴有心和容玄素一起用午饭,就叫侍女碧红把菜食装在食盒里打算带走。没想到碧红和他说魏东亭现在就在徐芳斋与容玄素一同用饭,欧阳兴顿时气涌大脑。 在他的地盘和他玩近水楼台?提起气掠出房间,一眨眼地功夫碧红连欧阳兴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魏东亭突然的亲密让容玄素身体猛地一僵,容玄素下意识后退然而没有任何作用。她退一寸,魏东亭就进一寸。移动半分,魏东亭在她腰间的手就紧半分。 容玄素恼了,这人,不来点真格的真当她是个任人摆布的吗?偷偷从暗袖中勾出什么,弹指间即可挥出。就在这时,中庭里传来一声怒吼,“魏东亭你个臭小子!赶紧给本庄主出来!” 容玄素即将弹出的动作因声而止,分神的刹那错过了魏东亭眼里一闪而逝的光。欧阳兴推开门见到的是这样一副场景:青衫的男子不要脸地搂着粉衣美人儿的腰,贴着美人的脸,而那娇羞的美人儿避无可避腰都已经抵在了椅子的边缘。 欧阳兴大怒,难听的话呼之欲出,忽而看到一边还站了个人。他气势瞬间收敛,平常的像个普通的路人。 那白发少年悄悄收起袖中锋利,心内暗自赞叹,“收放自如。千鹤庄庄主果然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