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谷的药庐,药材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浓且馨香。魏东亭后背被苏橙施以密密麻麻的银针,活像个刺猬。 择其中一根银针,挥手利索的将之快速取下来。魏东亭吐出一口黑血,脉象却只有正常的紊乱浮动。苏橙暂时放下了心,离开药庐不知到哪里去了。 苏橙一走,楚昔就敢说话了。 “律王爷。” 魏东亭把枕头压在身下,微微支起身子,“师兄客气了,如若不介意希望你叫我小字知远。” 楚昔点头,而后神情严肃,“知远,对于小师妹刚才的话,你怎么看。” 魏东亭知道他指的是容玄素和苏橙方才起的冲突,眼睫一颤,魏东亭声音坦然平和,“她是我未过门的妻,无论如何,我相信她。” 楚昔终于放下心来,暗搓搓地松了口气,楚昔不由感慨,“还好师妹没看错人。” 楚昔找来一把竹椅坐在竹席的旁边,“知远,你想知道玄素她为什么对你见死不救,非要冒险带你回千夜谷吗?” 苏橙离开了药庐,第一时间就去把正和木城拼酒的容玄素拎到了桃花林的西向边缘。 “玄素,离开千夜谷的这几年你用过几次雾飞花?”苏橙卓然而立,一副睥睨天下的王者风范。 容玄素不敢隐瞒,“一次。开始为了保命救人,后来……” 苏橙清清冷冷,“后来仍是失控了对吗?” 容玄素不言,深深垂下了头。 静默片刻,苏橙沉重叹息,“玄素,要和你说多少遍你才能记住,她的死和你没关系。” 容玄素沉浸在往事带来的悲伤中,缓缓开口,“师傅,徒儿记住是记住了,可是记住就再没办法忘记了。” 时间追溯到多年以前,容玄素出师那次的误诊给她带来的影响苏橙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才让她有所释然。 那大半年的时间,容玄素心里抗拒阅读医书和诊断病人。苏橙没法子,便开始教给她毒理,意图让她通过为他人解毒获得心理上的自信。 起初效果还不错,苏橙借此机会又教了她一套内功心法。 雾飞花。 本就是施毒解毒的功法,所以雾飞花的使用不需要消耗过多内力。第一重练好了身法灵活。伤人不得,可短时间内的自保完全够了。 最高重的雾飞花可将任何液体瞬时间轻易散成万千水珠,可于无形之间将毒液渗透在敌人身上而不被察觉。 容玄素在徐州面对南九他们的刺杀用的就是这一招。 其实容玄素是苏橙门下雾飞花掌握最好的,学的最快的。可偏偏在她出师的第二年,她遇见了某位名门大户家的如夫人。 命运的齿轮从那时开始不受控制的滚动,让容玄素这些年都湎于那段往事中,无法自拔。 那一年的长安,华因寺照例是香客不断。一位温婉柔弱的年轻夫人,不远万里来到华因寺,只为了给家中正室夫人的小儿子祈愿保平安。 想到正室夫人陆氏平时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想到正室嫡子从小就作威作福的样子,再想到自己儿子知书达理,温柔懂事的样子,严如梦心里满满都是悔恨和愧疚。 悔的是,她一次又一次的心软,听信陆西泰的鬼话,以为他心里仍是有她们母子二人的。 愧疚的是,她的愚蠢和软弱终究波及到了自己无辜的儿子。明澜的心地那样善良,家里那位跋扈的大夫人以后还不知道要怎样难为孩子。 然而毕竟与陆西泰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经历了万般磨难。于是,虽然她明知陆氏故意设计她让她千里迢迢在路上奔波颠簸,但面对跪在地上恳求她的陆西泰,她终是心有不舍的答应了。 可笑的是,陆西泰会跪在地上求她,只因正室夫人陆氏做了一个梦。一个只要她严如梦上京求佛便能保陆府子嗣终身无虞的子虚乌有之梦。 明澜想和她一起来长安,她没让。她不想让从小体弱多病的儿子经受这样的劳累颠簸。 不是没有想过自己不在安西陆府的时候,陆氏有可能会变本加厉的欺负明澜。但最为一个母亲,她不能拿孩子的身体去赌。 她只能寄希望于她不在的时候,陆西泰能念在明澜是他自己的亲生儿子,对明澜多照料些。 那一天的傍晚,长安城突然天降暴雨。城中道路四处积堵,当晚有许多外地香客不得不寄住在华因寺。 东客房左数第一间,是严如梦的临时住处。第二间,住着的是容玄素和她的娘亲苏荷。 严如梦一直想要个女儿,可自从生下陆明澜后便再无所出。再加上陆西泰后期越来越听信陆氏的话,很少到她那里留宿。时间久了,严如梦也不求了。 但喜欢还是喜欢的。容玄素当时伶俐可爱,性格十分讨喜,严如梦待她极好。临要离开长安的前一天晚上,严如梦更是把她的陪嫁,一副价值连城的翡翠玉镯私下送给了容玄素。 “姨娘,这太贵重了,玄素不能收。”彼时苏荷不在,可容玄素早些年随苏橙四处游历,这镯子的价值她一眼便知个大概。 “玄素,姨娘只有一个儿子,就是之前和你说过的明澜哥哥。姨娘一直想要个女儿,可是这个愿望此生大概都不会实现了。”严如梦想到那个冷冰冰的陆府,不禁心生怅然。 “为什么啊?”严如梦只向她提过自己有个儿子,其余的事情向来避之不谈。 “因为姨娘有你了啊……”严如梦眼含温情,言语更是恳切,“收着吧,姨娘与你这孩子有缘。” 容玄素思忖一会儿,接过了那对镯子。对着烛光细细端详,上有云纹浮雕。而且每只玉镯的内侧都刻了两个字。 如梦。 当晚半夜,寺里来了三个劲装男子。每个人腰间都配了把宝剑,一脸凶相与这佛门净地格格不入。这几个人训练有素,一路上放缓脚步,尽量不去惊扰到其他香客。 住在华因寺已有五天,苏荷无论如何不会再因为容玄素喜欢这里就多待了。按照原来的计划,容玄素母女明日也会离开这里。可容玄素自打来到华因寺浑身上下就说不明的清爽,她不愿意走。这晚是她留宿的最后一夜,容玄素失眠了。 门外隐约有烛光灯影,容玄素悄声下了木板床,批了个外褂趴在门上听外面的声音。 “施主,你们要找的人就住在这间。”引路的小和尚偷瞄了一眼为首之人脸上从眉骨延伸到下颌的刀疤,颤抖着声音说。 “谢谢小师傅。”刀疤脸说完就要去推门,没听见希望中的脚步声,刀疤脸 蓦然回头,声音阴森到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小师傅,天这么晚了。不走?” “走……小僧现在就走。” 终究是人生阅历太浅,小和尚说完拔腿就跑。 “咚咚咚。”刀疤脸敲响的是严如梦的房门。 容玄素听到隔壁似乎有人问了句“谁啊”,然后紧接着是刀疤男刻意放低的声音。 容玄素听不清外面的声音,偏又觉得好奇。想起前日在床底下发现的一个洞,容玄素钻到屋子的床底下凑到那个巴掌大耗子洞的旁边支着耳朵偷听里面的对话。 “夫人,老爷派我们来长安接您回去。”一个粗犷的声音传来。 “不是说我会自行回去吗?怎么来接我了,还是半夜来的。”这个声音是严如梦的。 “唉……”那声音粗犷之人听起来好像被什么为难之事所困扰,“夫人,我们哥几个连夜赶来是来通知您一个消息的,希望您心里有个准备。” “什么事?” “夫人。”那人的声音停顿了一刻才继续说下去,“明澜少爷已经病逝了。” “什么?”严如梦不敢相信。连连退后几步,哽咽地问道,“怎么可能?明明我来的时候他还好好的。” 这次说话的人换了一个,声音比刚才那位尖细许多,“您走后小少爷突发恶疾,高烧不止,没几个时辰就……就没了。” 严如梦泪流满面,一下跌在椅子上。 “夫人,您先喝口茶水压压惊。”连续几秒均是只有水流声,而后传来最先说话的那个男人的声音。 起初容玄素没听到有人饮水的声音,果然在几秒后那人紧跟着说道,“夫人,您还是喝几口吧。您若是不吃不喝,小少爷泉下有知该有多伤心啊!” 没听到严如梦的回复,容玄素却听见了吞咽的声音。大概还是喝下了那杯茶。 “夫人,我们今晚就走吧。”那个尖细的声音再度传来,容玄素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半晌无人回话,那尖细的声音再起,“夫人?” 严如梦像是这才回神,“今天太晚了,现在离开会打扰寺里的师傅和其他的香客。再说我已雇好回程的马车,即使明澜已逝,我也不愿轻易违约。”毕竟那赶车的小老儿年岁已大,讨个生计也不容易。 “夫人的意思是今晚绝对不肯走吗?”粗犷声音之人听起来仿佛好生不悦。 严如梦觉察到对方的不对劲,“怎么?如果我今天不跟你们一起回去,而是明天再走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我就是随便问问,夫人切莫见怪。” 严如梦正想问他们关于陆明澜逝去的细节,脑中竟连连泛起尖锐的疼痛。不过几秒钟,严如梦无力地瘫倒在桌子上。 “你们到底是谁?”严如梦模糊的视野中是那三个人得逞般的奸笑,她着实后悔轻信了他们。 “夫人不会出了个门就忘了陆家到底是谁当家作主了吧!”刀疤脸抽出袖里的一柄短剑放在手里把玩。 “陆西泰?”严如梦紧咬牙关,不让自己过快地失去意识。 “呵!”尖细声音的男人嘲讽似的怪笑一声,“连家里真正的掌权人都看不出来,活该你落到这步田地。” 严如梦恨到极致,一字一顿地喊出一个名字,“陆……凤……春!” “好歹不算彻底没救。小爷好心,看你是个将死之人,今夜便让你死个明白。” 严如梦拼尽力气吼着,“你们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西泰知道了必要你们不得好死!” 刀疤脸突然笑了,像是听见的天大的笑话,刀疤脸冷哼一声,“你真以为陆西泰不知道我们来长安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