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头白发亮的晃眼,待白发之人缓缓转身,郑允讶然,“怎么是你!”安泰候陆明澜? “郑大人,明澜想见你很久了。” 郑允看那头刺目的白发,不禁问道,“你的头发?” 陆明澜把身后的一团黑色随手扔在地上,“郑大人说的是它吗?” 郑允看了看那团假发,又看了看眼前的白发少年,“你到底是谁?你和严如梦有什么关系?你究竟有什么企图。” 陆明澜沉稳表态,“郑大人不必过于拘束,明澜只不过想见见我娘当年的恨不逢君未嫁时。” “你是……”郑允的声音有些颤抖,“你是如梦的……” 陆明澜情绪却丝毫没有波动,“没错,我是严如梦唯一的儿子。” “怎么可能!”郑允瘫坐在椅子上,“她怎么可能是……” 陆明澜含笑接过,“她怎么可能是前安泰候的侯夫人是吗?” 郑允心中惊诧久久不退,半晌,郑允似遗憾似慨叹,“她从来不愿和我提及真实身份。” 陆明澜坐到另一把椅子上,“她当时根本无力摆脱我那个糊涂亲爹。” 郑允转念一想,“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严如梦死于非命的时候,陆明澜绝对不在长安。 陆明澜弯唇一笑,“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另一件事。” 那一刻,郑允好似看到眼前这个白发少年眼中的精光。 百花宴当日,出了宫就被截走的除了郑允还有欧阳兴。 被慕容裕拖上马车,欧阳兴像个炸毛的刺猬。无奈他力气没有慕容裕大,武功没有慕容裕好。如砧板上的鱼肉,根本没有扑腾的可能。 “慕容裕,你要不要真去找个大夫看看。脑子进水了吗?绑架我!” 慕容裕手背、脸上被指甲划开几道血色红印,“我没有绑架你,我在请你与本侯夜游。” 欧阳兴瞄了一眼被死死按住的手,“这叫请?这叫劫!” 使劲的挣扎,欧阳兴大喊,“放开我!只要不带上我,别说夜游了,你梦游都行。起开!” 慕容裕紧蹙着眉, “我不过是想逛逛长安城。今年的百花宴例外,自移居漠北以来,我每年在长安最多能待七天。长安变化这么大,我只是想让你帮忙指路。” 欧阳兴感觉到慕容裕的力度松懈不少,“真的?” “这有什么真的假的?”慕容裕反问。 欧阳兴又问,“那你怎么不找别人?本将军成天随军满大魏走,一年在长安的时间不比你多几天。” 慕容裕突然就收了手,“我没有朋友。” 欧阳兴揉了揉被抓疼的手,“怎么可能?” 慕容裕正色道,“我有亲人,有战友。但是,我没有朋友。” 同样是军人,欧阳兴觉得自己隐约听懂了慕容裕想要表达的意思。军人就要做好随时奔赴战场的准备,在家亲人为上,在军营国家至上,战友最亲。朋友,不高于战友又期待真心相对。对于欧阳兴他们这样随时可能离开,满大魏哪有需要就去哪的人来讲,太奢侈。 “是啊。如果不能长久陪伴,倾心相待,怎能奢求别人把你当朋友。对方的喜怒哀愁你尽数不知,对方所有经历过的喜事忧事都没有你的参与。朋友……即使曾经是朋友早晚会变成陌路。” 他能懂!欧阳兴能懂!慕容裕欣喜地看着欧阳兴,“或许本侯今日便能拥有一位朋友。” 欧阳兴侧头对慕容裕说,“想都别想!”趁马车到了目的地停下,欧阳兴挑开帘子就跳下了马车。 慕容裕好笑地摇了摇头,看见欧阳兴的座位处有只护腕,他一手拿过跟着下了车。 欧阳兴在一个卖文房四宝的小摊前停下,显然有意等他。慕容裕叫车夫在原处等候,自己跟了上去。 “欧阳将军喜欢?”慕容裕见欧阳兴细细端详一方翕砚,不禁出言问道。 “非也,非也。”欧阳兴摇头,“我只是想到了我那个倔脾气的爹。” “欧阳老将军?他喜欢翕砚?” 欧阳兴还是摇头,“小时候,他气急了便会随手拿东西掷向我。这块砚台和曾经把我砸到头破血流的那块砚台很像。” 慕容裕皱眉, “因为何事,老将军如此动怒?” 欧阳兴放下那块翕砚,“因为你。”直视慕容裕的眼睛,欧阳兴重复,“因为你告了我的黑状。我爹以为是真的,他一世英明,把名节看的什么都重。那天你走之后,我爹把我关在祠堂三天三夜。把我放出祠堂那天,听家丁无意说起我娘背着他偷偷给我送过食物。不久之后,那块砚台就砸在了我额头上。” 他知道,爹不是故意的。可是,他无法忘记。 慕容裕方知欧阳兴这些年对他的敌意因何而来,“对不起。”想再说什么让言语不那么苍白,但慕容裕实在找不到说辞。 欧阳兴无言,踱步离开。慕容裕无措,在原地呆呆看着欧阳兴的孤寂瘦弱的背影。直到欧阳兴即将隐没人群,完全消失在视线。 慕容裕足下生风,掠过之处浮尘飞扬。习惯性地去扣他手腕,慕容裕急急说道,“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猝不及防地被人毫无隔挡地握住右手手腕,欧阳兴简直要惊呼出声,“你……你先放开手。” 慕容裕发了狠似的,“你不告诉我怎样才肯原谅我,我不放。” 欧阳兴差点给慕容裕跪了,“那个慕容侯爷啊,咱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不过你先松开我好不好?” 简直像在哄一个小孩子,慕容裕正想说什么,倏而发现有点不对劲。欧阳兴怎么总在看他的右手,而且突然格外的好说话。 “你不生气了?” 欧阳兴都快哭出来了,再这样下去,他小命都能休矣,还生哪门子气啊? “本将军心胸开阔,宽宏大量。既然我已经释然,还请慕容侯爷切莫再度纠缠。”我都这样说了,慕容裕你可别拽着我不放了。 慕容裕还是很奇怪欧阳兴的转变。敛了心神,慕容裕忽而发觉指下脉搏的异样。 见欧阳兴眼里明明是慌张的,却在故意装镇定。慕容裕后悔自己的迟钝,不知不觉中松开了手。他声音变了调子,不可置信地说道,“欧阳兴,你竟然是女……” 话还没说完,欧阳兴一手捂住慕容裕的嘴。转头看看四下是否有人听到,欧阳兴将瞪大眼珠的慕容裕带到狭窄安静无人烟的小巷。 “你想怎么样?”反正已经被识破,欧阳兴干脆破罐子破摔,直奔主题而去。 慕容裕在暗处仔细观察眼前他看过无数次的眉眼。欧阳兴明明有着标致的丹凤眼,这么多年他怎么就没看出来欧阳兴是女的呢? 将欧阳兴拦腰拉至身边,不顾欧阳兴的躲闪,慕容裕将那两撇现在看着可笑的胡子揭了下来。 心如擂鼓。胡子揭下一寸,慕容裕的心跳就加快一分。 “你叫什么名字?”慕容裕目光灼灼。 欧阳兴摆脱不了慕容裕,只能伸手抢下那对假胡子,“别给我弄坏了,我还要继续用呢!” 慕容裕再问,“你叫什么名字?” 欧阳兴打也打了,踹也踹了,就是摆脱不了慕容裕铜墙铁壁一样的禁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慕容裕沉默两秒,平淡地述说,“早些年,长安城有个传闻。说欧阳将军的爱子两岁时染病而死,可在这个说法传出后不久,欧阳将军的爱子便出现在了前朝莲妃的寿宴上。” 欧阳兴突然不挣扎了,好久没人和他提起哥哥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事关欧阳家一家老小的性命,欧阳兴不得不硬着头皮否认。 怀里的人儿皮肤晒得黝黑,只凭长相很难联系到这是一个女孩儿的事实。可慕容裕却无法放手,他惊奇地发现他不愿放手。 深深呼出一口气,慕容裕无奈妥协, “别的我可以不问,我也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忽而向幽深黑暗的巷子深处看去,慕容裕眉间一紧凑到欧阳兴耳畔说道,“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真正的名字。” 耳畔的热气几乎要将欧阳兴蒸熟,她连忙试图推开慕容裕。想逃,她隐忍多年想要掩盖的秘密就这样被人摆到台面上。欧阳兴后悔到极点,她不该和慕容裕置气的。 结果给家族惹出这么大个麻烦。 可慕容裕铁了心不让她离开,欧阳兴力气白白消耗,气的她一口咬在慕容裕的脖颈。 “嘶……”慕容裕知道自己脖颈一定被咬出了血,感觉到怀中人深深的不安和惊恐,他一把抱住欧阳兴,温柔地为欧阳兴顺气。 “欧阳老将军一生刚正不阿,我虽然不是君子,但也绝对不是小人。相信我,我不会告诉别人。相信我,念安。” 他竟然叫她念安,从来不知道慕容裕哄人的时候可以这般温柔。可她的秘密泄露了,还是她的“宿敌”慕容裕,这叫她怎么能心安。 顶着红红的眼睛抬起头,欧阳兴有些动摇但还是执拗地不肯完全相信慕容裕的话,“欧阳家家训,不可白白受人恩惠。开个条件吧,不触犯大魏律法不违背原则底线的事情,我都会尽力为你做到。” “念安……”慕容裕被她磨的没了脾气,“你我相识何止这三年。就算念在年少的情分,你也不该拿这样的话伤我。” 脑海中突然闪现幼时初遇那几天短暂的美好,欧阳兴一直以为他不记得了。 “你还记着啊……” 慕容裕气笑了,“你第一次见我就像今天这样狠狠咬我一口,我能不记得吗?” 欧阳兴有些忐忑,也有些开心。分神之际就让慕容裕占了便宜。 压在她唇上的东西那样柔软,感觉有湿润的东西逐渐探入口中,欧阳兴心里充斥着陌生又奇怪的感觉。 下意识地躲避,后脑却被及时的扣住。 “不习惯?”慕容裕低声笑着,“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念安。我想知道,告诉我……” 感觉那蚀人的柔软再度探入口中,欧阳兴不得不坦诚相告,“欧阳星,我叫欧阳星。” 慕容裕没听懂,以为欧阳星在敷衍他。“不说?那我们就继续,直到你肯说为止。” 被人再度狠狠压制,长安城里的街巷里,充斥着得到释放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