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山岭,像是幽暗的鬼魅,几声鸦雀微弱的啼叫,断而又续,像是它的一场密谋正在无声的展开。
“呸!”
“真他娘的见鬼,这山脚下,咋连个警戒的都没有!”
一个胡子拉渣的糙汉窝在草丛里,没好气的吐了口唾沫,接着从地上抄起几个小石子,对着几道还在学鸟叫的黑影,砰砰砰砸了过去。
伴着石子砸中的闷哼声,是几道戛然而止的鸟雀啼叫,熊田粗着嗓门对着终于静下来的那几处骂道:“别他娘叫唤了,都没个人,还瞎探个鸟!”
话落,他手挥了挥,正欲带着身后弟兄们上山,挥在半空的胳膊却被人攥住。
熊田一愣,顺着胳膊看向那人,只见那人一脸儒生柔弱相,板着面望自己,眼里满是不赞同。
“老熊,岷公山是方圆几百里最凶悍的山匪窝,今夜警戒如此松懈,恐防有诈!”
“诈你个球球,老子是跟着将军来杀匪的,不是蹲在这山脚下孵蛋的,你瞅瞅前面那几个斥候都探几次了,咱们江州大营训练出的斥候还比不得几个山匪不成!”
熊田没好气甩开了钳制的手,不屑道:“赵储,你可别再挡老子的道,老子屁股都快蹲出屎了,你再挡着,小心老子在你面前拉出来,到时候你这读书人,可别嫌老子有辱你儒家斯文!”说着,他转身就带着人往山上跑。
赵储面露焦急,正欲再开口劝阻,却见草丛一处出现一个中年武将,黑甲白缨,面旁肃穆,积威甚重,一身气势雄巍凛然。
“将军!”赵储见这及时雨,松了口气,抱拳小声唤道。
周雍面色沉肃,朝他点了点头,却没有听他说话,只对行了几步路停下来的熊田众人道:“此次剿匪之事势在必行,我为主将,先行进攻,熊田护之,为副将,随我上山。”
“是!”熊田等人齐齐低声应喝。
“还望将军三思!”
赵储闻言一惊,挡在周雍面前,将这八百亲卫兵看在眼里,急忙劝道:“此刻匪情尚未明确,冒然上山,唯恐中了山匪诡计!”
“此事本将军知晓,赵校尉的心意,本将军替这些将士领了,只是无论如何,天亮之前这岷公山一定得拿下,你莫要再劝了!”
“将军,这……”
“赵孙子,你他娘多放什么屁!”熊田扯着嗓子就骂了句,又转过头,憨笑对周雍道:“将军,您就命这孙子在山脚下守着吧,其他两千弟兄也待命得了,俺们跟您最久,俺们这八百人也全是您最亲的亲信,跑上去妥妥的,管他是不是真有近万山匪,保准杀他个屁股尿流!”
熊田摸着脑袋嘿嘿笑,一副不愿让人抢了军功的模样,周雍握紧了腰间剑柄,凝眸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继而冷了面色:“赵储,你和其他士兵一起山下待命,如有违令者,军法处置!”
赵储眉头皱的死紧,可军令如山,只能眼睁睁看着周雍率着八百士兵上山而去。
夜空星稀月淡,树密枝深。
山势险峻的顶峰之上,树丛隐约遮掩着几处营寨,密集交错,却烛火皆熄,不闻半丝人息。
作为常年训练的士兵,哪怕再迟钝也该醒悟过来不对劲,可这群江州大营主将的嫡亲亲卫,却一个个面无表情,脚下军靴连着军靴,毫无迟疑的跟随着前面那人而去。
惨淡的月光被遮住面,诡异的天色,有夜风吹过,竟拂起一片血腥气!
一滴,
两滴,
三滴,
鲜血在渐渐弥漫,干硬的泥地缓缓被湿润,浸透了溪流一般的血水。
“噗嗤,噗嗤……噗嗤……”
身后开始传来越来越多的倒地声,没有人回头看发生了什么,没有人提起手中的刀,觉得此刻他们应该在敌人从背后割向他们脖子的时候,向杀他们的敌人率先送去致命一击。
背后战友的鲜血湿透了自己的胸甲,自己的鲜血染红了前面战友的军靴,他们依旧眼神坚硬如铁,义无反顾,眼中只有前面那个黑甲白缨之人,他让他们往前,他们便勇往直前,绝不后退!
“噗嗤,噗嗤,……”
耳边不断传来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熊田握紧了手上的刀,手背上青筋暴起,双眼通红的紧紧跟着周雍。
从军十数年,唯这一次,是他从未见过,绝不理解的屠杀。
甚至,他的主将根本就没有告诉他为什么。
可,作为士兵,作为主将的亲兵,他只有义无反顾的服从!
哪怕他早早察觉了不对劲,他能做的,只是尽量的让那些朝夕相处的战友兄弟留在山下,尽自己最大努力减少他们的死亡。
眼泪模糊了眼眶,他用攥的流血的手抹了把眼睛,弄得脸上血泪模糊。当他好不容易把脸擦的差不多时,周雍已经不知何时回过头,站在原地,沉默的看着他,面容仿若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眼里带着他不理解的悲哀和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