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大雨止。殿顶的几只脊兽卧在四角,高昂着头颅,贪婪地凝视着久违的蓝天,下颔还时不时滴下昨日遗留的水珠。雨后的空气中泛着甜润泥土的气息,是冷秋一直很喜欢的味道,甚至胜过许许多多名贵熏香。
在紫檩雕梅的插屏后,她便是在这样令人愉悦的晨间醒来,灵台还不甚清明地换下了寝衣,净了净脸和手,正打算扬声唤小栗子将昨日吩咐好的芜爆鲜贝呈上来,就听见外间有一温柔声音。
“在宫里能安心睡到这个时辰的,怕是就只有她了。”
冷秋闻言忙穿好锦缎绣鞋,撩起帐幔向外屋走去。果不其然,是严如茉,好整以暇地坐在圆椅上,看样子是等了许久。
“姐姐怎么来了,”冷秋心下惊喜,却假意恼道,“绿痕怎的也不叫我起来,白白让姐姐好等。”
严如茉就无奈地摇头:“是我的主意,知道你是个懒惰的主儿,平日里又少不得为陛下出谋划策劳心劳神,便容你多睡一会儿。”
她今日的裙裾上绣着凌寒的点点红梅,峨峨的云髻盘于脑后,用一支简单至极的镂空兰花钗固住,顾盼间尽显柔情。这么温柔的姐姐啊,以为冷秋一直以来钻研的都是儒术,而如今不过是陛下身边的谋士。
冷秋也从未告知她实情,一来是自己杀人无数,不想吓到她;二来是在这诡谲的形势下,知晓得越少自然就越为安全。
严如茉的水眸将她仔仔细细瞧上片刻,道:“自你搬入后宫,姐姐便不方便常来探你。多日未见,在这里可还习惯?”
“秋儿在哪里都习惯,”冷秋手执嵌青玉雕的香匙,勾了些沉水香进去,看着烟雾漫出,“一直记着严姐姐最爱嗅这味道,是以妹妹日日都燃着。”
“你呀,惯会捡好听的来诓我。”
不过她也清楚,自己的这个冷妹妹单单在太后,陛下和她面前才会偶尔流露出女儿家的娇憨。
冷秋随意坐下,然后想起来什么,狡黠又神秘道:“昨儿睡前,大哥来找过我。”
“发生了何事?”果然,严姐姐只要听闻是陛下的事,都会不自觉关心几倍,“可是朝堂上出了变故?”
冷秋见她担忧的模样,也不再卖关子,将昨晚的事情讲给她听,当然也包括她提议严如茉入主后宫的事宜。如此直白的叙述,听得严如茉又羞又恼,还作势要打她。
那样不屑隐藏的情意,那样发自内心的欢欣。
冷秋就这样看着,静静微笑,半晌后又微不可闻地叹息。就让她自私一回吧,还是不告诉她大哥的反应了,毕竟从古至今,有哪个帝王能真真正正事事遂心呢。
她的身份使她没有办法活在幻想的快乐无忧里,但至少,她可以尽力守护严姐姐的幸福。
“姐姐,你可知,倘若你成为了皇后,你面对的是什么?”冷秋启唇道。
严如茉微笑。她怎会不知道,命运在她第一眼见到慕文烨时就给出了答案。和他在一起,不仅仅是玉酿美酒和碧青流觞,不仅仅是衣食无忧和荣华富贵。更是,这金碧辉煌却四四方方,冰冷无情的宫殿。
“严姐姐?”
严如茉冲着她笑了,除了一直未变的温柔,还有坚定:“秋儿,我的幸与不幸,从来都只和他有关。”
与他一起共进退,是幸;失去他,是不幸。
就这样简单。
……
待严如茉离开云砚殿后不久,太后身边的绣祥姑姑就来唤她了。冷秋想起来自己近些日子忙着,确有好久未去寿和宫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瞧我这般该死,”冷秋握住绣祥姑姑的手,迎她进殿,“竟劳烦干娘派姑姑来一趟,姑姑辛苦了,秋儿给您赔个不是。”
绣祥是太后自闺阁带出的丫鬟,这数年里免不得与冷秋常常相见,也算得上是看着她长大的。
“姑娘可是娘娘手心里的人物,瞧姑娘说的,倒是折煞老奴了。那快走吧,太后娘娘还等着呢。”
冷秋就应了声,携着绿痕随她出了门。高悬的苍穹清亮如洗,日光透过淡薄的云层和不知名的斑驳枝叶,被筛成不规则形态。柔金色的光斑洒在石道上的宫人身上,把她们衬得通亮。
真好,冷秋想,她们虽然辛苦,但是也足够幸运。日出作日落息,不像她,是活跃在暗夜里的刽子。
走了片刻便到了。朱红色大门上悬着玄黑色楠木匾额,还苍劲有力地题着三个大字“寿和宫”。冷秋和绣祥对视了一眼,依续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