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阳光倾泻洒下,那人仿佛也被渡上了日光,亮晶晶的。他身穿月白色长袍,高高骑在汗血宝马之上,身上散发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与优雅。他生着一张俊朗的面容,线条苍劲有力又不失柔和之美,五官精致巧夺天工,仅仅是看一眼便叫人过目难忘。 尤其是那双如鹰隼犀利的眼睛,既带着几分冷冽又带着几分优雅,笑起来的时候,一种说不出的慵懒美感,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熟悉感。 这样一个自带光芒的男子,竟然有种让人想要去仰视的错觉。 慕云嫣保持沉默,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下一步动作。 却见男子利落地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怕他对自己动手,慕云嫣袖子下的手已经准备好银针。 纪临风的瞳孔闪过一丝不屑,仿佛早就看穿慕云嫣的心思,用力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手里的毒针抢过拿在手里把玩,“不要做那些无谓的举动,我从小在毒缸里泡大的。” 心里有那么一丝恼羞成怒,慕云嫣不怒反笑,“那么你可以放开我的手了。” 纪临风一愣,慕云嫣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这位大人,我想我和你的手下有些误会,对于什么刺客凶手,我并不知情。” 纪临风挑眉,“刺客都说自己不是刺客。” “也是。”慕云嫣点点头,“那我要怎么证明?” 纪临风微微一笑,微眯的眼角透出几分优雅的慵懒,“不用证明,你只需要跟我走一趟。。” 素纱下的慕云嫣脸色稍变,语气依旧和气,“大人何必难为我这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子?” “难为说不上。”纪临风顿了顿,继续说,“想必进城的时候你也听说了一些关于知县府失火的事,现在我需要找一个精通毒的人。” “知县大人不是死于大火?” 纪临风目光略深,“好精明的女子,不过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我不做没有利益的事情,我要你现在马上给我找棉袄和大夫,还要暂时的住所。” 她真的快要被冻死了。 纪临风目光在她身上掠过,眼角噙着慵懒的笑意,“姑娘真是风度。” “……” 慕云嫣被纪临风安排住在驿站里,南江县偏僻贫困,驿站自然也不会奢华到哪去,但目前慕云嫣只要找一个住所便好。她简单收拾了下房间,忽然有人叩门。 “谁啊。”慕云嫣打开门,纪临风手里提着衣服和药材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浅浅慵懒的笑意,“东西给你带来了。” “快给我!”慕云嫣几乎是从他手里把衣服夺过来的,正要解衣带,这才发现纪临风双手环抱一动不动倚在门口,神情悠然自得。 “你干什么,我要换衣服了!” 纪临风挑了挑眉,“你确定要开着门?” 慕云嫣脸色一沉,疾步上前用力关上门,木头碰撞的巨响一如她现在恼火的心情。 碰了一鼻子灰纪临风也不气恼,仍旧笑意盈盈地靠在墙上,好整以暇地等着慕云嫣出来。过了一会儿,慕云嫣开门走出来,换了一身袄衣的她微显圆润,大红衬得她两腮愈加粉嫩。 纪临风不动声色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懒懒地吐出几个字,“你太胖了。” “什么!”原本满面春风的的慕云嫣瞬间乌云盖顶。这家伙方才说了什么,她没有听错吧,他他他居然说她胖了!她哪里胖了! “别太惊讶。”月白的衣袂在空气中划出优美的弧度,纪临风也不理会慕云嫣黑如煤炭的脸色,转身便往外走。慕云嫣气不过地跺跺脚,大步追上去不依不饶问,“你话说清楚,谁胖了,谁胖了,我一尺八的腰围!” 纪临风看也不看她,淡道,“我已经目测过了,起码二尺二。” “你!”慕云嫣下意识想一拳抡上去,纪临风却飞速地闪避,神情自若,脸上永远都是那抹从容优雅的微笑。慕云嫣气急败坏,却又对他无可奈何,只能愤愤跟在后面问候他十八代祖宗。 彼时还是傍晚,但自从知县府失火一事后,四处便掀起了县城里藏着穷凶恶极的杀人狂魔的谣言,以至于到了申时百姓们便不敢再外出,街道上不免显得有些冷清。 气消了后慕云嫣便有些心不在焉,连前方纪临风徒然停下她也没发现,一股脑便撞了上去。她揉着发痛的鼻子,不满地等着纪临风,“有病是不是,你干嘛突然停下!” 纪临风顿了顿,继续往前走,“没什么。” 慕云嫣无语望天,这个人绝对有病! 残阳染红天空一角,春月里的夕阳淡雅温柔。大街上两人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走着,纪临风忽然问,“你叫什么?” “小女子姓云,名嫣,姹紫嫣红的嫣。” 纪临风身形一僵,瞳孔骤然紧缩,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惊异,但很快便恢复平静,面上笑容淡然,似漫不经心道,“好名字,配人掉价。” 知道这张嘴里吐不出好话,慕云嫣便随他去,“我这名字我爹娘取得,听说我出生那年满城山茶花都开了,所以取名云嫣,你呢,你叫什么?” “我姓纪。” 见他似乎不太乐意将名字告知自己,慕云嫣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淡淡哦了声。 纪临风又道,“你似乎很懂毒。” “那当然,不是我自吹自擂,只要是出自我的手的毒,全天下能解的恐怕不超过十个,不过我的这些只是一点皮毛,我师傅才叫博学精通,我师傅的毒无人能解。”想到自己那臭美的师傅,孟妩祯忍不住扬起嘴角,眼睛弯成月牙儿的形状,眼底缓缓流过暖意。 纪临风侧过头,看见少女的微微仰着脸,光洁优美的额头落了一层淡淡光辉,而她的眸子宛若点缀在脸上的黑曜石,明亮耀眼光彩照人。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有片刻失神,心底有一丝意味不明的异样。 “到了,纪大人。”慕云嫣对纪临风微笑道,纪临风点了点头,若无其事地撇过头去。二人肩并肩走进衙门,纪临风带着孟妩祯穿过七弯八绕的回廊,到了重兵把手的停尸房前。 纪临风停下脚步,侧身看了眼慕云嫣,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从失火到现在,刘知县的尸体在里面保存了三日之久,尸身腐烂,恶臭难忍,连身强力壮的汉子见了都吐的要死要活,慕云嫣毕竟是个女儿家…… “大人,别小看人哦。”似乎看破纪临风的顾虑,慕云嫣笑着解释,“小女子常年跟随师傅研究尸体的腐烂,这才三日而已。” 她的确没有说谎,只不过那些年里和师傅研究的并不是人的尸体,而是得了疫病而死的动物尸体,从提取出来的液体里提炼解药或者□□。之所以跟纪临风撒谎,只不过是让他把任务放心交给她去做罢了,更何况她早就想研究研究人类尸体,从前一直都没有得到实现,现如今是个不错的机会。 “嗯。”纪临风轻轻点头,上前推开门,登时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扑面而来。 再看慕云嫣已不知何时换上了一只裹面的面罩,在纪临风略微探究的目光下,她一面递了一只同样的面罩给他,一面道,“这是我独制的防臭防毒面罩,戴上它就闻不到异味了。” 纪临风愣了一下,接过面罩戴上,跟在慕云嫣身后走进停尸房。 衙门的停尸房平时是用来停放还未侦破的案件的死者尸体,现在因为情况特殊,房间里其他尸体都被撤走,只放了一具便是刘知县的尸体。慕云嫣取出防毒手套戴上,小心地将蒙尸的白布掀开,露出半腐半焦的尸体。 一时有些心惊,虽然来的时候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然而当慕云嫣看到尸体时,还是忍不住一阵恶寒。死者全身只有几处烧伤,焦黑的表皮绽开,露出暗红粘稠已经凝固的血肉,不知为何慕云嫣就联想到烤肉,胃里顿时一阵翻腾。 强压下心里的恶心,慕云嫣继续埋头观察。死者头发已经被火烧的差不多,整张脸臃肿的看不出原来的五官,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黑色。然而奇怪的是,他的身体部分却是人死三天后正常的苍白,疑点之处显而易见。 刘知县并非死于大火,而且葬命剧毒。 完全投入到工作当中时,慕云嫣比任何人都要认真严谨。房间处背阳方向光线比较昏暗,她的面容稍显模糊不清,然而一双眸子却异常明亮,那是各种情绪交织的流光溢彩。她仔细查看了尸体的各个部位后,心里也慢慢有了底。 方才她几乎都忘记了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这会闲下来,才想起纪临风,便问,“你发现中毒现象是什么时候?” “死者死后的第二天下午,也就是昨天。” 慕云嫣蹙眉,“中毒身亡为何第二天才发现?” 纪临风目光沉沉,“当天夜里知 县府失火我就觉得疑点重重,但是仵作检查了尸体发现毫无异常,我更觉得奇怪,虽然还没有找到突破点,但是我没有及时将死者入葬,果然第二天下午便找到了疑点。” “你的猜测是对的,你看,死者的头发被火烧的精光,然而身上的烧伤并不致命,当然也不排除死者死于浓烟,不错他的鼻腔确实有大量的烟灰,这个谋杀计划确实完美,若是一般人,都怕是会以死者死于大火来定案吧。”慕云嫣望着纪临风,双目含笑,眼底深处却透着丝丝寒意,“然而这个刺客还是不够心思缜密,死于浓烟的人,死后一个时辰内胸口和大腿内侧便会出现青紫色,嘴唇呈樱桃红色。初步判定,死者死于剧毒。” “你看这里。”慕云嫣用手点在死者的头颅正中上,纪临风仔细一看,是一个不细看就会被忽视的针眼大的小口子。 “这样的手法很像空山谷的人,然而……那不只是传说吗?”纪临风脸色微变,朝政的斗争,怎么牵涉到了江湖人士? 慕云嫣垂下眸子,长睫掩住眼底的一闪而过的不解,语气却异常轻淡,“他中的的确是情毒,心中无欲则相安无事,心有欲求则死于其下。” 情毒秘方历来是谷主才可拥有的,就连她师傅都不曾告知。且不说师傅根本没有杀人动机,就算有,这一个月他都没有出门,根本不可能跑到这么远的地方的。这也就是说,这个世上除了师傅,还有一个人会用情毒? 这么看来,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慕云嫣简单地将空山谷资料告诉纪临风,忽略了自己是空山谷谷主的义女那一段,又简要地分析,“中了情毒的人,当场毙命,无药可医无药可解,而且尸体查不出任何中毒的现象,就算是入土百年,也不会被有心人查出异常。” 慕云嫣笑,“而刘大人在死后第二日尸体便有中毒症状,这只能说明下毒的人并不知道,浓烟能破坏情毒的毒效。” 纪临风收敛起慵懒的笑意,漆黑的眼眸里闪现犀利精明的寒芒,直指慕云嫣话里的突破点,“也就是说,下毒的并不是空山谷谷主本人,可能是别人?” 是啊,当然是别人,慕云嫣微微失神,可如果不是本人,那么下毒的,是谁呢…… “云嫣姑娘。”纪临风勾了勾嘴角,狭长的眼睛露出优雅慵懒的笑意,让慕云嫣无由想起血统高贵的波斯猫,“感谢你给了我这个线索。” 慕云嫣嘻嘻一笑,“不必多礼。” 纪临风道,“天色不早了,我留下来还有点事,你就先回去吧,有事我再通知你。” “那我就先告辞了。” 拜别了纪临风,慕云嫣便回了驿站。虽然赶了一天的路,彼时她却没有一丝睡意,站在长廊她的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她仰着头望着天空一轮弯月,月光映得她眉宇清冷。 良久,她勾了勾嘴角,笑意却未达眼底,“长安,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