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堂,顾延西斜躺在卧椅上闭目养神,慕云嫣正闲的憋屈,门外忽然走进一对父女。 父亲一头发丝就像打了白霜一般全白,额头眼角处也在岁月的洗礼下留下皱纹,但他面容刚毅,身上透着一股寻常人没有的傲然与肃穆。 女儿是像极了父亲的,生的一副极好的面容,鹅蛋脸,五官端正,柳叶眉,尤其是那双妩媚丹凤眼,与她温秀的气质毫无违和感。像是刚刚经历过生死大事似得,女儿的眼圈红红的,眼中无意流露出的忧郁,更显娇弱扶风,惹人疼惜。 那个男人便是林常青,大齐的太傅,她的仇家。 十年前,林常青同父亲还是交好的兄弟,不时便会到家中作客,那个时候慕云嫣崇拜的人除了父亲便是这位林叔叔。所以当纪常青拿着长剑刺入父亲的胸口时,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男人居然想杀死他的父亲。 无数的黑衣人,狂奔的马车,从正午一直追到日落,父亲不知道流了多少血…… 还有那一场燎原大火,这一切的一切都出自这个男人之手。 所以从那一刻起她便发誓,此生要让林常青不得好死,她要将他倾注在她身上的痛苦十倍百倍地换回去,她要让他亲眼看着他的至亲至爱一个个死去,她要让她身败名裂,她要让纪林家破人亡! 即便是沉淀了十年的痛苦在一朝见到仇人还是会被触发。她的心痛极了,陈年旧伤被人用手毫不留情地撕开痂子,鲜血直流痛得她快要死去。 思绪慢慢从回忆里抽离,慕云嫣眸光凌厉,眼底掠过一丝深沉的恨意,但片刻便露出亲和的笑容起身迎上去,“两位,请问是要看病还是买药?” 林常青看到慕云嫣,眼底深处浮出一丝似疑惑似惊诧的神情,但不容捕捉很快便恢复平静,他道,“我们是来找顾大夫,请问他在吗?” 顾延西猛然睁开眼睛,看着屋子里的父女,眼底一抹捉摸不透的情绪转瞬即逝,他却不起身,面无表情道,“我就是。” 见被顾大夫竟然是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公子,林常青和林弦歌都忍不住微微讶异。但又一想可能是真人不露相也说不定,更何况现在林音樊昏迷不醒,他们也别无他法,只能暂且一试。 林常青对顾延西作了一揖,谦恭道,“顾大夫,老夫林常青,犬子林音樊今早突然昏厥,病因至今还未查明,老夫听闻顾大夫医术高明,所以特地和小女弦歌前来,希望顾大夫能体谅一个身为父亲的心,随我去纪府给犬子看看病因。” 不知道是不是慕云嫣的错觉,在林常青提及到父亲一词时,顾延西的眼神呆滞了一瞬,一抹像是讽刺又像是自嘲的笑容在嘴边绽开,他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林大人,我治好你儿子的病你能给我什么?” 林常青道,“若能治好犬子的病,黄金白银任在下开口。” 顾延西大笑,“大人真会说笑,我能治好你儿子的病,但我不要真金白银,这样吧,你跪下对我磕三个响头。” “放肆!”林弦歌在一旁隐忍了许久,父亲一直谦卑有礼,那小辈却一直得寸进尺,现如今竟然要求堂堂太傅跪在他一个卑贱平民面前,林弦歌当即厉喝一声,斥道,“无礼小辈,你若是不想替哥哥治病便罢了,何必为难我父亲!” 不仅是林弦歌愤怒,连慕云嫣都极为不解,据她了解,顾延西虽然不是什么善类,但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 两人虽然时常发生摩擦,但大多时间都是以和平的方式共处,而不知为什么,顾延西对林常青却像是怀有敌意,句句带刺,处处为难,现如今还提出这样无礼的要求。 她不禁暗暗猜测,难不成顾延西和林常青也有什么私人恩怨不成。 相比林弦歌,林常青淡然许多,甚至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撩起衣摆就那么跪在了顾延西的面前。他的背□□直立,虽然跪于人下,身上的威严和傲然却没有减少半分,反而像一座沉重巍峨的大山,沉重的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林弦歌慌忙地想去扶起他,却被林常青的眼神阻止了,看着向来最注重颜面自尊的父亲这样被人羞辱,屈身小辈,林弦歌怒极,看着顾延西时双目中满是憎恶。 顾延西从头至尾都是面无表情,眼底平静得像一滩死水泛不起任何波澜,说不清内心是什么感觉,一片空荒凄凉空虚的他心角隐隐作疼。 他怔怔地看着跪在眼前的林常青许久,最终翻了个身,闭目,懒懒道,“知道回春堂的规矩吧,想救你儿子就用轿子把他抬来。” 如此一来也就是在宣告天下,林音樊身负顽疾,那便有违了从不请宫廷御医的初衷,此法注定是行不通。 林弦歌怒极反笑,“顾延西,你不要太张狂,我爹已经给你下跪,你还要怎么样!” 林常青伸手示意林弦歌退到一旁,“顾大夫,俗话说,医者仁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是能救犬子,就算拿老夫一条命来抵老夫都在所不辞。” 顾延西身形一僵,嘴角扬起讥讽的笑意,“我不在乎那七级浮屠,你走吧,我是不会去林府的。” 林常青缓缓站起身来,慕云嫣在一旁冷眼旁观许久,终于找到了最佳出场的机会,她上前一步,向林常青行了礼,浅笑道,“林大人,若不嫌弃,小女子愿意待顾大夫前去林府,替纪公子看看病情。” 林常青将眼前的女子打量一番,谦恭地回了一礼,“不知姑娘是……” “我叫云嫣,这位医术高明的顾大夫是与我出自一个师傅的师兄。”慕云嫣笑的眼睛弯成月牙儿,“林大人,请您务必相信我,虽然顾大夫是我的师兄,但我自认为医术并不比他差,若是林大人放心的话,不妨让我看看。” 林常青正要说话,顾延西已经起身拉着慕云嫣往后堂方向走,“这里没有你的事。” “喂,放手啊,你个混蛋,你自己没良心不要拉着别人跟你一起没良心啊,你自己视金钱为粪土不要强迫别人跟你一样拥有淡薄金钱的伟大情操吧!”慕云嫣像只炸毛的猫,手脚并用总算挣开了顾延西的魔爪,躲到了林常青的身后,冲脸色黑如煤炭的顾延西扮鬼脸。 林常青思量片刻,道,“云姑娘,那就有劳你跟我去一趟了。” 慕云嫣嘻嘻笑,“嘿嘿,不要紧不要紧,反正我又不是免费给林公子看病,既然我现在没事,那我们就赶快走吧。” “师妹!”顾延西双目赤红,整个人看起来像只被激怒的野兽,“你要是今天敢走出回春堂一步,从今天开始你就再也别想回来!” 林常青露出担忧的神情,慕云嫣仿若未闻,一手拉着一个飞快地往外走,“别理他,今天吃错药了,脑子被驴踢了,我们还是赶紧去给令公子看病吧。” 走出了老远,慕云嫣都听到身后传来的摔门的巨响声。 三人快步行到林府,第一次来长安的慕云嫣还没有见过这么气派的府邸,不仅大而且别致。地板是青石板铺成,屋顶是琉璃瓦,池塘假山,奇花异草,亭台楼阁,九曲长廊,奢华的架势比西域偏远贫瘠的小国皇宫还要华丽。 跟着林家父女走进一个庭院,踩在石子小路上,慕云嫣东张西望地打量着这个属于林音樊的院子。 这院子很别致清幽,种了很多花木,品种都是最常见的,但却在这个季节开的极为芬芳,着实的赏心悦目。而当慕云嫣看到几株残败的茶树时,脚下不由地放慢了速度。 莫名的心突突地跳起来,她不可能认错,这院子里茶树的品种只有大理才有,这种生在雨水贫瘠之地的花,是怎么在江南一带存活下来的呢,它的主人到底在它身上倾注了多少精力和心血。 从枝叶茂密程度来看,它们本来是生的极好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枝叶和花朵都有明显的人为破坏,已经开始慢慢枯萎了。 “云姑娘,你也懂花吗?”从慕云嫣走进院子,林弦歌就敏锐地发现她一直打量着这些花草,尤其是看到那些茶树,神情十分关注,便随口问。 慕云嫣对林弦歌笑了笑,“也不能算懂,只是以前师傅在讲解一些花的药效时,提到过品种的茶树。” 林弦歌心念一动,忙道,“哦?那云姑娘可会医治植物,花被不知礼数的下人弄坏了,哥哥可伤心了。” 慕云嫣道,“放心吧就包在我身上,不过现在我现在把人医治好。” 走进林音樊的房间,慕云嫣新奇地打量一番,发现他的屋子里的物品很少,四处都打扫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窗前有个书桌,书桌旁是一个书架,上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各色书籍,孟妩祯眼尖,一眼就看到三部《诗经》。 慕云嫣暗自嘀咕,真想不到,林音樊看着不食人间烟火,原来还会看这么富有情调的书啊。 林常青道,“云姑娘,请吧。” “好。”慕云嫣微笑着点点头,走到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