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众人都等着瞧这样气派的外孙女儿,荣国府该派了多少人来接呢,就听见身后结结巴巴妇人声气应道:“嗳、嗳,林……林姑娘!我们、我们是荣府的下人,奉命来接您呐。”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们哗地一声散了一处空当来,靠后的都伸长了脖子瞧,生怕又是大阵仗自己错过了。
谁知眼前景象却叫人失望至极。
打头儿的一个中年仆妇从后头满头大汗地挤过来,带着身后两个婆子两个小子,满打满算才四个人。
人们挑剔地打量了这几个人一番,都是暗自摇头:身上衣裳虽穿的过得去,料子好些,但比起那边林家的仆妇们利利落落的一式儿齐整打扮来,就显得杂乱。更不必说这几个人在人群里拼命往前钻,身上衣衫凌乱,那衣襟都叫人扯得敞开了口儿了。
这几人也知道众人瞧不起他们,脸上的羞红从刚才力巴们喊声一起就不曾消落,好容易从拦着人的兵士那里证明了身份,挤到前头去,五人已是叫花子堆儿里爬出来的似的,狼狈不堪。
周瑞家的顶着一张大红脸,点头哈腰地上前赔笑,身后跟着的婆子小子们望着周围虎视眈眈的壮汉家丁、威风兵将,吓得脚一软,立时跪倒在地。
黛玉不由好笑,她往前略挪了一步,揭了幂篱轻声笑着解围,“是外祖府上的家人,不必行此大礼。”
周瑞家的忙抬头看时,却傻了眼——好一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病美人儿!
一双含喜含嗔睡凤眼,两道欲斜欲直入鬓眉。肤白若雪,唇红如丹。形貌娇花照水,体态弱柳扶风。飞燕望时惭轻盈,西子见之愧捧心。
周瑞家的倒抽一口凉气,只觉自己可算是明白为何家里宝玉见着老婆子便摔手跺脚的,直呼是“鱼目”了——若说这林姑娘是光彩夺目的珍珠,自己这样老婆子,不是鱼目还能是什么!
她自惭形秽,悄没声儿抻了抻自己皱巴巴的衣裳,脸上臊得热热的,连黛玉说了什么都听不见了。周围更是一片鸦雀无声,这些百姓还从未见过如此形貌的女子。
周围几个丫头发出嘻嘻的笑声来。
周瑞家的忙转身一看,脸上不由更红了,已是丢了面子,索性牙一咬眼一闭,周瑞家的也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给黛玉磕了一个,“周瑞家的请林姑娘安,家里老太太、太太都惦记着您呢!”
黛玉倒是多瞧了她一眼,暗自点头,是个能拿的出手的管事。她侧头看了一眼身边大丫头雪鸮,咳嗽两声,雪鸮会意,上前笑道:“姑娘说了不必多礼,嫂子还请快起来。”
周瑞家的哎哎连声,忙从地上爬起来赔笑,“姑娘还是快回咱们荣府罢?老太太盼了许久了呢!”
黛玉才要点头,耳边就响起“嘀”的一声——这是系统的打脸节点提醒——她止住了动作,心头一转,微微笑道:“劳烦周姐姐了,只是怎不见来接的车马?”
周瑞家的瞧着黛玉这阵势,又寻思着自己带的一顶小轿、两辆拉行李的车辆,吓得连咽口水,手脚都酸软了,吭哧半晌方含混道:“哎、哎,车马就在后手儿呢,您只管过去就成。”
黛玉并不接话,只是微微一笑。
她身侧自有跟来的一个张妈妈,别看年纪不大,早先是在林如海之母身边伺候过老一辈主子的,最是沉稳老练,只是脾气严厉,口舌直白,当下便出声道:“这却是什么话!哪儿来的规矩却叫姑娘迁就你们?车马呢?叫人赶过来就是。”
周瑞家的满头冷汗,扎煞着手不知所措。
黛玉只作没瞧出来,犹自咳了几声,温和笑道:“倒是劳烦周姐姐叫人赶过来。我这番来京,托严君慈和,遣了仆从丫头二十余随同,又闻说府上姊妹颇多,却也带的不少的土物。车马不过来,却是不好挪动呢。”
周瑞家的退无可退,只好答应下来,抬脚往后踢了一个婆子,低声喝道:“车马呢?赶过来!”
那婆子叫苦不迭,但众目睽睽之下焉能躲开?只得哼哼唧唧地应了,打定了主意要拉垫背的,死活扯着身旁的人一同去了。
黛玉瞧着人走了,便回身笑向身侧内侍道了声谢,“多劳内相一路看顾。如今到了京城可是内相圆满,黛玉在此谢过秦公公。”
那内侍眼都笑眯缝了,连连摆手道:“姑娘不必如此多礼。咱家也是奉主子的吩咐,林大人托请,特护送您来京的,得看着您平平安安地到了荣国府上才算圆满呢。”
黛玉听到内侍一句“主子”,忽觉耳边系统有些滋滋的杂声波动,不由一阵奇怪,忙在心中问道,“系统?”
系统静了一瞬,才沉声道:“无事。”
黛玉犹疑一霎,才应道:“那便好。”
周瑞家的听了更是心惊,林姑老爷已经有这般通天手眼,连宫里内侍也能托请上?荣府里见着这样品级的内侍,尚且只是拼了命的塞银子,哪儿敢随口一句,“托请”人家办事呢!
说话间,却听见后头人群一阵叽嚷,“来了,来了,马车来了!”
只是这声音越来越小,笑声越来越大,到了最后,竟全成了低低的哄笑。
黛玉心中有数儿,便只是含笑与秦内侍客气。
张妈妈却是不明就里,忙歪身看时,登时大怒!
她是秉性严厉,眼里揉不得沙子,适才便看着荣府的婆子畏畏缩缩没个大家子的气度,此时再见着拉来的破旧马车,登时恼了!
就见人群散开的一条空道当间儿,两个小子抬着一顶青布的小轿,两个婆子各赶着一辆窄窄矮矮的骡车,晃晃悠悠地挪了过来。
张妈妈心头火起,只是不愿当着这么些看热闹的人吵闹,只僵声问道:“这是贵府上待客的马车?未免太少了些!我们姑娘千里迢迢来此,随从不少,行李更是颇多,这些只怕是不够。”
周瑞家的欲哭无泪,暗地早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大耳刮子,叫人看了笑话,这时候也没别的法子,只得弓着腰赔笑,“是我想的不周到,这也没法子。我瞧着姑娘咳声不止,想是体弱,还请姑娘委屈一回,去轿上暖和暖和。”
张妈妈是林家家生子儿,早年守了寡,独受林老太□□典,又无子女,故此最是疼爱黛玉这个林家的独苗儿不过。瞧着黛玉冷天冻地的在渡口吹风,焉有不心疼的?
“姑娘恕罪。”张妈妈脸色难看,低声与黛玉道,“却是老身想的不周,没料着还有这一遭儿,您先去轿子上暖一暖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