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意真拉下床边的帘幔,转个身对蔺洛元说:“我乏了,难得这两日马场无事,你也好好睡会。”
蔺洛元轻轻拍拍她的背,轻声如同呢喃:“睡吧,意真。”
看着平日里明艳如骄阳的娘子褪去华服,躺在枕边也不过一个小女子。蔺洛元紧锁的眉头难以舒展,他不想让她牵扯进这些事来。
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黄意真随口一句“马场无事”便睡得香甜,蔺洛元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他辗转难眠,却又不敢动作太大吵醒黄意真。
不过大半个时辰,忽然门外传来低声争执的动静,蔺洛元索性下床穿鞋去看。
“怎么了,夫人在睡觉,你们吵什么?”
寒冬腊月将至,蔺来顺居然两鬓滴汗,脸色红红青青,好似看见救命菩萨一样跪在地上抱住蔺洛元的大腿,却不能看口一样满是急色。
黄意真的贴身丫鬟福了福身,暗瞪蔺来顺一眼,道:“奴婢说了少爷夫人在睡觉,他硬要见您。”
蔺洛元心头不安的感觉更重,拉起蔺来顺,只听蔺来顺在他耳边说了一句:“马场出事了,给摄政王的马都中毒了!”
一根弦骤然崩断,蔺洛元顾不上解释,快步而去。
“你要去哪儿?”
黄意真还是醒了,只着里衣走到门口,看着丈夫匆匆的背影,喊了一声。
“没事儿,娘子!你睡,等我回来!”
*
赵叶璧终于敢将脸蹭在踏雪的脖子上,雪白的小手在踏雪乌黑上十分扎眼,而踏雪在满眼霜白中亦是格外显眼。
吕辛荣拍拍踏雪的头,变戏法一样拿出一把鬃刷,顺着踏雪坚硬的马鬃梳下来。
踏雪舒服得甩甩马尾,和赵叶璧凑得更紧。
吕辛荣总是寒芒四射的眼中露出难得的柔情,骨节分明的手握住鬃刷,力道恰好。
“踏雪是我从小养的,它原来只有这么高。”
他用手在腰间的位置比划了一下。
“只那么点吗?那小时候一定很可爱。”赵叶璧满是笑意,甚至没有抬头看到吕辛荣的双眼,双手环抱在踏雪的脖子上,蹭了蹭。
吕辛荣嗤笑一声,“可爱?你不知道这畜生有多凶。我拉它第一回打仗的时候,它和你差不多高吧,一上来就踩死了个人。”
他用力,却十分亲昵地弹了一下踏雪窄窄的脑门,踏雪不满地跺跺脚。
“洗马的老兵都不敢摸它,它只认我。”
赵叶璧嘿嘿笑了一下,软声道:“现在也认我。”
她的笑太干净,吕辛荣的心忽然漏了一拍。她的笑又太刺眼,吕辛荣不敢直视。
“可是踏雪的娘,死在我刀刃下。”
厚重的阴云飘来,将金光闪闪的太阳遮住。吕辛荣的眸子幽暗,眼中一片漆黑,声音的温度降了下来,一如既往。
赵叶璧受惊兔子一样,张了张嘴,不知想说什么,最后乖乖把嘴巴关上。
吕辛荣自嘲地笑了一下,“那时年纪轻,杀红了眼。北狄国盛产战马,我屠了他们的军营,连战马也不放过。后来清查的时候发现刚出母胎不久的踏雪,我很喜欢,就带回来养着。”
“那也是一场大雪,我以为踏雪的蹄子上是雪,其实不是。所以我取了这个名字,踏雪。”
吕辛荣的目光悠远,难辨情绪。
赵叶璧松开踏雪的脖子,悄悄蹭到他身边,她仰着头能看见他坚毅的下巴曲线。
吕辛荣忽然感觉到温热,他低头愕然地看见敞开的胸口和手臂处钻来小小的身体。那是赵叶璧披着毛茸茸的斗篷,一只团子似的搂着他的窄腰。
他的手忽然无力,长长的鬃刷从指间松开落地。
脊背僵直,手握拳又展开,反复几次,吕辛荣才缓缓收拢双臂将赵叶璧圈在怀里。
他听见,赵叶璧说:“那不怪你,是打仗不好。”
他的手指有些轻颤,更加用力却怕伤到她,转转手腕去揉赵叶璧头上的毛绒斗篷。
蔺洛元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爱美如他,的的确确想说英雄配美人好一副雪景图,又觉得有点欣慰冷情冷意的将军终于开了点窍。
但事情火烧眉毛,他十分不愿意做这个恶人,却不得不轻咳一声。
“咳咳,吕将军!”
吕辛荣松开手,目光却冷得像箭射穿蔺洛元的大脑瓜。
赵叶璧脸色越来越红,对蔺洛元轻点头。
蔺洛元尴尬地对她回一个苦笑,然后对吕辛荣招手,待他靠近一股脑把马场出的事说干净。
吕辛荣没什么特别的情绪,转身解开踏雪的绳,轻声对赵叶璧说:“我去马场。”
“那将军多注意。”
吕辛荣轻“嗯”,翻身上马,想了想弯下身又说:“刚才的,不要在意。”
赵叶璧愣了一下,懵懵地摇摇头,报以一个甜美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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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辛荣和蔺洛元这一去就是六七天没有回来。
赵叶璧还是天天去医馆,只是不再带兰素,宋济再见她时也不提那事,彼此很有默契地三缄其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