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从日头东升到日照当空的功夫,林经程就从出门赚钱落到了收拾行李逃命的地步。 林经程回身掩上门,连声音都不敢说大了:“林婆?我们快走,今早我在街上听见林府要被满门抄斩的消息。上面朝廷好像也要将所有林氏打入天牢里审问。我们赶快收拾东西,然后走吧。” 可是,林经程直到说完这句话,随后转过头去找人了,都没有看见林婆的踪影。 “林婆,”林经程不由打了个哆嗦,“你在哪里?” 林经程不敢将话说得太大声,因为害怕隔墙有耳,这个消息从那公公说出来之后,到现在也没有隔两炷香的时间,按理来说传播得不应该不会那么快。但是林婆居然已经消失了。林经程环顾四周,觉得有些害怕。 不由得她多想,她将家里找了一圈,周围的东西少了不少,还在桌上发现一张字条,上面写道:「你速离开,莫要寻我。」 只有短短八字,林经程翻来倒去也没看出什么多余的字,她顿了顿,却没有走。她马上去到相邻的人家里,也不把衙门要抓她们的事情说出来,而只是去问林婆的踪影,问了好几户都没有任何答复。 林经程无奈地找了一圈。可别说林婆的踪影没有问到,就连别人看见她的时候也是转过身就要走。 林经程倒也明白了。这种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整座城街头巷尾的也就那么大,何况是杀头这种事情,林府要被抄斩的消息,更是不胫而走。林经程于是回到家中,花了一小会儿功夫将东西全部收拾好,然后自己背了个包袱。就要往城外去。 窗外的天色和城内的相差其实颇大,因为城外全是茂密的树荫,遮天蔽日的,树丛可以将天光挡住。所以这么看上去,就如已经夕阳西下,快要夜幕降临一般,完全没有正午烈日当头的感觉。 林经程倒也不是不管林婆,但是现在所有人都不出声告诉她下落的时候,还是自己找比较靠谱,她相信,也就这么两炷香的功夫,林婆不会走远。何况她也看不见路。若是林婆听见了什么消息,肯定也只会到城外的小木屋处去避避风头。 林婆世代学医,她可以用医术去治病救人,维持生计,但是林经程却没有学到它的精髓,只是学到了一点皮毛。此刻林婆莫名其妙失踪,家里的东西还缺少了很多,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已经去到城外的小木屋去在避风头。 阳光稀稀落落的,洒在落叶铺成的地上,脚步踏上去,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城外走的人其实并不少,但是这片密林能经过的人却不多。因为不会有人放着大道不走,而跑去树林中央,这树林里有什么东西都难以预料,万一看见什么毒蛇猛兽之类的,跑也跑不掉。 所以林经程走了约有一盏茶功夫,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看见,就已经能看见前方的木屋了。 林经程果然在窗外看见里面有林婆的身影,她正待进去,可是门内的声音却好似不止林婆一人。林经程远远的顿住脚步,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她想仔细听听林婆究竟在说些什么东西。 隔得很远,听不大清楚,林经程只能藏在窗的旁边。 只听里面传来林婆苍老的声音:“……林府的人,竟真要被抄斩?这可太唐突了,那个狗皇帝日理万机,怎么连京城边上的这一个偏僻小城都要管?这林府在朝廷上也排不上什么位置,顶多也就是在门派世家中有一席地位而已,这么做,是在过那个狗皇帝的瘾吗?” 说也奇怪,回答她的竟然是一个年轻公子的声音。 那声音沙沙的,虽然听着嗓子好像不太好,但是声线确实是很年轻的模样,想来应该不会超过二十五岁。那公子顿了顿道:“林婆,你先不要着急,狗皇帝只是说要将林府打入大牢,查明之后才要满门抄斩,应该不会那么快有动作,只要我们联合林府剩下在郊外的人,里应外合,定然可以将林大人救出来。” 林婆苍老的声音好似低低叹了一口气:“世侄,你先不要说了。你还年轻,这样过去救他们实在是太冒险了,我不想让你这样做。” “林婆,林大人于我父亲有救命之恩,我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他们,就这样被满门抄斩,你放心,我们待会儿就去商量,晚上就去行动。”公子声音柔和,似是在安慰她,听着只能让人感受到温暖。 林婆沉默一阵,好像是点了点头,因为她道:“好。”随即林婆顿了顿,又问道:“上午那个公公是不是说的要将宣城所有姓林的百姓,全部打入天牢去问关于谋反的事情?如果是这样的话,我那收养的孙女儿……” 林经程听见有关于自己的事情,连呼吸都不敢太过明显,只是轻微的吐着气。林婆居然说到了自己的?可是,她方才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难道……难道林婆真的与林府有着很大的关系,这满门抄斩,难道也会影响到她,难道……难道她还有谋反的征兆不成?! 这样一想,林经程忽然觉得有些恐怖,她也不敢往后退,只能定定地站在那里,因为树林间的地上,每一步踏上去,都会有声响,她方才可以走过来,是因为旁边有小鸟飞过,她因着小鸟扑腾翅膀的声音,声音才不明显,而现在她根本无处可藏,只能继续站在这里听着墙角。 “等等,外面好像有人。” 先发现林经程的是那位年轻的公子,说完这句话后他似乎已经追了出来。林经程想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那她就马上抬脚离开。可是她还没有,走出几步远,那公子就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他的身量颇高。穿着一身绣着暗纹的黑袍。发冠却是浅浅的红色,整个人,和这青天白日的阳光好似有些不太符合。那人眼角狭长,眯着眼看人的时候,睫毛仿佛扇子一样,轻轻地一眨一眨的。但是看起来却并不阴柔,反而有些锐利。 那公子静静地站在那儿,眼神盯着林经程,语气有些冷:“姑娘,你是哪位?” 方才隔着一扇窗的时候听得不甚明显,可是现在人站在自己面前时,却可以发现他的声音十分动听,听上去犹如有泉水流过,涌涌涔涔的。 林经程本身就是过来找林婆的,按理来说她根本没有害怕的道理,可是当她站在这公子的面前时,仿佛整个人都被她的气场缩小了一号一样。这人好像天生带了一种压迫感,当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你的时候,其实有些,令人害怕。 林经程对他作了个揖,声音轻轻的,虽然柔软,但是却没有唯唯诺诺和巴结的意思,只有一水柔弱得令人生怜:“公子,我是过来找林婆的。” 她还没有说完,身后忽然传来林婆的声音:“经程,是你吗?” 林经程也不再管那公子是否还想继续再说什么,只是转了身,几步跑到林婆的面前,十分自然地伸手扶住了她:“这是谁?” 林经程这样问了,眼睛也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位公子。他手里拿着长剑,此刻,拇指还搭在剑柄上,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剑拔|出来,然后刺进林经程的胸口上。 林婆叹了口气:“你没看见我留的字条么?为什么会来这里……你肯定也听见那皇帝的做法了,怎么不马上走呢?” 林经程对她摇摇头:“林婆,我没有看见你,怎么舍得离开呢?” “唉,”林婆叹了口气,“你刚刚也都听到了,我们要准备将林大人给救出来,我不想让你参与进来,你还是快走吧。” “怎么可能呢?林婆,是你把我养到这么大的,如果你要去救林大人,我也义不容辞。”这话是说得根本不管事实真相了,但林经程又柔柔弱弱的站在那儿,对那公子作一个揖,“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既是认识的人,他倒没有再为难林经程,于是答道:“鄙姓迟,迟云枫。” “我帮你吧?” · 入了夜,那大门也是隐隐约约看不见光,门外只有一片攒动的人头。 府衙里面也没几个人,那个衙门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平日里还需要巴结林府,此刻当头一份圣旨下来,就要将林家十几口人,一并押入自己的大狱里。 进去之后,那大人居然也懒得审问,直接就把人扔在了监牢里,预备关上几天,饿他们几顿,再去好好审问一下。 这事情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若是不能屈打成招,也得需好言好语,请他们画了押,然后将此事了了便罢。至于那姓林的一干人等,也更不可能一个二个接着审问。只是将所有登记过姓名的人家,一户一户的按人头去抓回来,要是抓不到,那也就罢了。 到时候,报到上级衙门去,也只用说犯人已经畏罪潜逃,正在努力抓捕,至于有没有抓到,过个二三月,别人也就全忘了。 所以这衙门当的是十分清闲。一巡官兵推开宣城西二巷最尽头的大门后,左右看了一圈,只能在桌边看见一个正挑灯夜读的美人儿。 “这户人家呢?”官兵不耐烦地左右使了个眼色,“搜!” 那美人儿瑟瑟缩缩地跪下来:“官爷……您找谁,这户人家只住了我和我婆婆……” 那官兵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过了好一阵才对着手上捧着的姓名簿看了一圈:“你是林尧还是林经程?” 美人儿畏畏缩缩地哭起来:“小女子林经程,林尧是我婆婆。” “你婆婆她人呢?” “我婆婆她,”林经程声音软软的,说着说着,好似气都虚了,“我也不知道,我早上出去做了针线活之后回来,就没再见过我婆婆了……家里的东西,也被带走了。” 官兵好似在思考什么似的。 “喏,你看,”林经程说着往身后指了指,“您看,我家徒四壁的,什么东西也没有,我一个小女子,也不知道她跑到哪去了,只能在这里坐着等她……” 那官兵看见一个美人如此可怜娇弱地跪在自己面前哭,心里难免动了一点恻隐之心:“好吧,你跟我们走,我带你去找你婆婆。” “真的?”那美人儿的眼里仿佛都亮了一下,“谢谢,谢谢官爷。” “嗯,”为首的官兵点了点头,然后对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马上就有两个人压着林经程的肩膀,将她带得站了起来,嘴里硬邦邦地说道,“林姑娘,请。” 林经程感激地看着他们,就这被抓住的姿势艰难地做了一个揖:“谢谢,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