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阁同楚王的侧妃不熟,从未深入了解过,她自己倒是不在乎,只是徐皇后不允她同其他皇子的妾室打交道,妯娌之间也讲究嫡庶的差别。 眼前这位应该是先入王府的杨侧妃,因为昨日那张烫金拜帖的末端署名为赵侧妃,既是约在下午,没理由会提前这么早到,太过冒昧。 楚王府没有正妃,现下侧王妃为大,颍川王打了声招呼:“杨夫人好雅兴。” “这不是膳前空闲么。”杨侧妃福身拜见完太子和颍川王,走过来牵彩阁的手,“青唐翁主来长安好些日子了,可还习惯?原想着翁主会在皇宫里陪皇后娘娘,偏巧今日来永寿殿蹭膳,有幸能与翁主得见一面,倒是妾身的运气。” 见面三分情,彩阁笑脸相迎:“我在长乐宫吃得好用得好,怎会不习惯?” 杨侧妃含笑自嘲道:“瞧翁主妹妹天真烂漫,便是无忧无虑之人,哪像妾身?整日无所事事,人都变得十分懒散。”王府后院寂寞,平时三五妾室聚在一起吃吃茶、打打马吊应付闲暇时光,于三尺方桌之上,要么兀自炫耀,要么倾诉苦水,一晃,半日就过去了。 明明是生在福中不知福,稍作比对就能分出个优势来,彩阁性子直爽,不以为然道:“总胜过整日在外劳作,为柴米油盐辛苦,碌碌无为的好。” “便当妾身苦中作乐吧。”杨侧妃不觉尴尬,继续与彩阁谈笑,往中殿那边去。 彩阁住于西暖阁,四人直接聚在西偏殿。 彩阁对马吊不是很精通,她坐庄,十四张牌码在一起,放过来又拆过去的,不知先打哪一张。 太子并不着急:“你上回在何处与人打马吊的?” 彩阁仔细回忆一番:“平凉郡的驿馆。”说完,终于打出一张二索。 想着他们白天赶路,日暮歇息,太子跟着打了张东风:“晚上还有人陪你打马吊?” 彩阁屏住呼吸,亏得送她来长安的护卫们都尽数回了凉州,若不然盘问之下,定有出入:“那天事出有因,原本都已经歇下了,忽而地动,驿馆里的人全跑去外面侯着,总不能干等,有位娘子提议搭桌子打马吊,人不够拉我凑了个数。” 太子狐疑,她曾说与人在打马吊的时候喝了井水,若是当日真有地动,井中之水定是浑浊不堪,没得三五日积淀难以直接饮用,或许是早先存于水缸中的备用水。 太子望着彩阁,彩阁亦回看他,眼神尽量不闪躲:“怎么了?” 太子沉声道:“近几个月,各州府未曾有折子上奏地动之事。” 彩阁说只是轻微的地动:“没有百姓伤亡,估摸着当地官员不想让万岁爷忧心。” 太子心系天下民生,眉头微蹙道:“你身处的地方是小震,殊不知方圆百里境地内,有何处是为大震?” 轮到彩阁摸牌,她随便打出一张:“庆阳府尹哪有那么大的胆子?乌纱帽难保不说,隐瞒重大灾情不上报,是要掉脑袋的。” 细想也是,天灾又非人祸,没有欺瞒的必要,太子不再问及。 颍川王忽而一笑。 彩阁心中一悸:“王爷觉得何事好笑?” 颍川王将面前的马吊一推:“自摸,给钱。”然后笑眯眯对彩阁道,“庄家要多给一钱银子。” 彩阁嘟囔道:“不是打着玩么?怎么又要银子?” 颍川王环抱着胸往后靠,说的话意味深长:“你若没点儿资本,谁会陪你玩?” 彩阁说:“便先欠着,待会儿一起给。” 颍川王倒也没计较,开始重新洗牌。 石榴儿端着描金漆盘,进了偏殿屈膝行礼:“给各位主子请安。”然后对彩阁说,“聚宝楼送来两件衣裳,说是给小姐您的。” 杨侧妃在对面诧异道:“听闻聚宝楼的东西皆来自西域,货品珍稀不说,许多人拿银子排队等,都不一定能买得到。” 进出西域的路不好走,每年也就行商一趟的买卖,赚些血汗钱。 光瞧衣裳料子上的金丝勾花,并以宝石为扣,便知价值不菲。彩阁不太看中这些,见杨侧妃眼红,她示意石榴儿:“我一人穿不了这样多衣裳,杨侧妃不如挑一件去。” 一件桃粉,一件湖蓝,衣料散发出一股异域之香,颍川王离的近,抬手扇了两下:“好重的熏香味。” 石榴儿说送来的时候已经有这个味道了:“像是用天竺迦楠香熏过衣裳。” 天竺迦楠香亦是寸块寸金的价格,并非杨氏没见过世面,全因东西是彩阁所赠,够其回去得意好一阵子,杨侧妃摸了底下湖蓝色的那件,顺势抽出来:“我拿这件吧。”一面说,一面从手腕上捋镯子,飘花翡翠成色不错,“今日同翁主初次见面,也没什么东西好送的,这对镯子是妾身刚进王府时,楚王所赏,今日借花献佛,送与妹妹。” “杨夫人客气,你的心意我领了,玉镯便不用了。”彩阁不喜欢镯子,觉得硌手,太过束缚。 杨侧妃直接将玉镯摆在剩下的那件桃粉色衣裳上面,两镯相碰,发出一声脆响:“莫非翁主瞧不上我戴过的东西?” “并非嫌弃。”彩阁无奈地伸出胳膊给杨侧妃看,“我从不戴这些个东西,故而用不上。” 石榴儿疾步走过来,单手将她的衣袖往下抹,让人看见很吃亏的。 太子已瞥见那两条纤细的胳膊,这才注意到她十指尖尖,连蔻丹都不曾染过,指甲粉嫩圆润如贝,即便不佩戴首饰,细看之下也很是养眼,倒不知什么饰物能配得起她,既然手指这般好看,戴上戒指应当会不错,便想着回头让福佑去库里挑几只。 石榴儿看彩阁——收还是不收? 彩阁去看太子,盼着他出言拒绝。 太子心领神会:“玉镯既是大哥送夫人的,表妹她怎好收下?” 颍川王就没一句中听的话,跟着附和:“我瞧镯子好像大了些,瞧翁主手腕细的跟毛竹似得,没得戴在手上走两步摔碎了可惜。” 杨侧妃唉声叹气道:“妾身也没什么东西可以拿出手,比不得这西域的衣裳方能入翁主的眼。” 倘若彩阁再拒绝,实在不给人面子:“谢夫人一番美意,我便却之不恭。” 颍川王忽而怪腔怪调道:“未曾想武安侯府的声名如此远扬,翁主才来长安几日,便已经开始有人想巴结了?”此话一语双关,也不知杨侧妃是否听出来。 彩阁让石榴儿将衣裳和镯子都收到房里去:“饶是王爷也没几个经商家族的朋友么?聚宝楼老板的长女,自幼与我相识,往年她随商队路过河西走廊时,会去侯府小住几日。我同她关系甚好,亏得只是两件衣裳,若是旁的金银珠宝,我真不知如何解释了。” 颍川王笑而不言,也不讲到底在乐什么。 继续打了半个多时辰的马吊,有些奇怪,虽说颍川王胡的最多,却不再提输家要给银子之事。 随后他们又陪完颜太后用完午膳,太子未时要去宫里与皇帝听经筵官进讲,走前告知秦嬷嬷——晚膳仍旧过来用。 彩阁没有将楚王的另一位侧妃,下午会找她品茗的事对太子说,在没有圣旨昭告之前,他们的关系以表亲为算,不必事无巨细都要同他报备。 想来,即便她现在不说,过后定会有人传话给太子,对于这点,经常会让彩阁很没有安全感——她说什么做什么,都仿佛在人眼皮子底下,还要防备旁人暗中给她使绊子。唯有秉承“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心思,勇往直前。 目送太子和杨侧妃先后离开,颍川王打算回麟趾殿,方踏下阶陛两步,回头见彩阁还在门前杵着,他道:“那件衣裳你不该送她的。” 彩阁觉得奇怪:“为何?” 颍川王站定,将耳后的一绺头发拨到肩前:“杨夫人三年前进的楚王府,现在比那会子丰腴许多,彼时大哥赏的手镯,今日她一捋便取下来了,不觉得说不过去么?即便你不给她衣裳,最后那对镯子她也会送你,我只是替你觉得惋惜,白搭了件衣裳进去。” 说的好似彩阁稀罕杨侧妃的玉镯那般,她笑:“一件衣裳而已,我又不穿,总不能赏给石榴儿,岂不是再叫王爷笑话。” 颍川王以为彩阁是个聪明人,原来高估她了:“这里是长安,又在皇城之内,虽说以你的身份,收人家几件东西不足挂齿,你受得起,只是送旁人礼物的时候,一定要弄清楚东西干不干净。” 所谓干净与否,便是说东西可曾浸染过有毒之物,前世两件衣裳彩阁都曾穿过,她不觉得会有问题,反而显得他大惊小怪:“你担心有人在衣裳里藏毒?” 原本一本正经的颍川王,换成往常那副玩世不恭的态度:“倘若确实能毒到人还真没所谓,我只是怕你会连累三哥。”见彩阁面色一沉,他跟着添堵,“我方才细算了一下,翁主总共欠我七两六钱银子,打算何时归还?” 彩阁没有他想象中会露出气急败坏的表情:“我最多放冲给你五六把,怎会要那么多钱?” 颍川王掰着手指算给她听:“除了你,我们三家都自摸胡过牌,你放冲给杨夫人两次,她与三哥输我的也不少,所以对起账来,银子都归你出才是。”他上下打量她,“翁主该不会想赖账吧?” “银子而已,晚间你再过来的时候,我拿给你便是了。”彩阁不甘示弱道,“你还欠我‘太液池落水’一次。” 颍川王抿唇一笑,随后转身下阶陛,右手摆了个“告辞不用送”的手势:“我姑且恭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