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莲越是对金步摇恋恋不舍,窦小虎越发觉得自己没本事,可又能怎样,难不成将这贵重的东西占为己有? 窦小虎好言劝她:“不论她是何身份,知晓与否,拾金不昧是吃皇粮的基本准则,我总要对得起这身军服。” 秋莲满腔的委屈,终是于此刻爆发出来:“月初放榜选秀时,我求了锦春许久,让她替了我进宫,还不是为了能与你长相厮守,现在想想,都不知自己图个什么!” 宸惠皇后的忌辰在三月里,皇帝曾辍选三年,而后更改了选秀的季节,由原本的二月,挪到八月,除了前几届,挑了几个合眼缘的家人子充实后宫之外,这些年来也只是从末品朝臣家里择选秀女入宫为婢。 “原是我没能耐。”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窦小虎恳求她,“莲妹,给我三年时间,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秋莲认为他连眼前的一点儿慰藉都给不起,还谈什么以后?如果三年后他仍旧默默无闻,那时她都满双十岁数了,下半辈子还有何盼头:“好歹这步摇是足金制的,值些银子,不如我们当了它,先给你捐个目兵做?”她迫切说服他,“人家小姐丢了东西并未着急过来找寻,定是不当回事的。小虎哥,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将来,你就违例一次,好么?” 窦小虎拾到的金步摇的时候并没有被同僚看见,他咬咬牙,坚持道:“那位小姐非富即贵,我若将头饰还给她,她怎么都会给我些好处。”他见过彩阁三回,前两次由一群侍卫簇拥着出城,还是宫廷禁军,能在皇宫自由出入,且由禁军护送的,左不过公主和郡主。 说没有非分之想是假的。 秋莲说他是死脑筋:“指不定她翻脸不认人,说是你偷窃来的。” 窦小虎无奈道:“不要将人想的那么坏。” 秋莲脸色一变,将金步摇丢给他,跟着连花灯也一并摔了:“那我便是坏人了?对,是我自私自利,配不上你公正无私。”说完便要走。窦小虎去拉她胳膊,她红着眼叫他走开,“早知今日,当初我就该入宫为婢,主子得宠,我也能分得一杯羹……” 城门处有守卫吆喝列队,不知所谓何事。 “不要讲这些丧气话,明日我再去找你。”窦小虎说完,匆匆赶过去集合。 有亲卫军前来探路,如果城门关闭,总不能让王爷在城外等候。 值夜的城门守卫排成两列,跪迎颍川王进城。 颍川王看了窦小虎一眼,觉得有几分面熟,让其上前答话:“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窦小虎走近,抱拳道:“回王爷的话,卑职曾编制于虎啸营,随王爷去过四川。” 虎啸营曾是颍川王的私有军队,自他从蜀地回来后,先去皇帝跟前复命,出了皇宫,他直接下令解散营军,部下众多,不一定各个都能记得:“等哪天本王奉旨剿匪,便重组虎啸营,再召你归队。” 窦小虎高声说:“卑职随时准备为王爷效力。” 彩阁犯困,掩口打了个呵欠。 错过此时,以后怕是再没机会,窦小虎双手将金步摇捧给彩阁:“不知此物可是小姐丢失的?” 彩阁看了眼,还真是,正打算伸手接过来,颍川王提前帮她做了决定:“小玩意而已,青唐多的是,既然你捡到了,就归你所有。” 这辈子彩阁头一次听他唤她青唐,便没有出言反驳:“本来是一对的,罢了,就当全都找不到了。” “谢王爷。”窦小虎的双手依旧举得很高,“卑职一介莽夫,受不得此等赏赐。” 颍川王视而不见,说了声:“回宫。” 坐骑缓缓而行,他对彩阁道:“东宫的库房里,尽是好东西,改明儿你过去挑,看上什么拿什么。” 彩阁说他真爱说笑:“金步摇既是被王爷开口送出去的,回头是不是该赔我一支钗?” 颍川王耸耸肩:“我一个大老爷们怎会有那种东西?” “我不管。”彩阁只看到结果,她的金步摇没有了,“你呢,砸锅卖铁都得给我寻一支回来。” 颍川王迫不得已,说好吧:“明日我去北田郡守的府邸里抄给你。” 彩阁一脸鄙夷地看他:“感情我在你眼里,只配用别人剩下的?” 颍川王腹诽女人与小人同样难以应付:“那我去司宝司里寻?倒不知你喜欢何样款式的,别我拿来后,又不和你心意。” 彩阁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便随你了,以王爷的眼光去择选,我白得簪子就好,不挑的。” 颍川王点头,答应了。 虽已是夜半时分,天气还不佳,可拖家带口提灯游玩的百姓络绎不绝,加之商贩几乎占据长街两边,彩阁他们只能骑马漫步,边上人来人往的,撞到人就不好了。 彩阁这时纳闷道:“方才那人追随过你,又是拾金不昧的好兵士,你为何不将他带在身边,或者提携一下?” 虎啸营里大多是痞兵,这里是长安,守守城门尚可,怎能放心他们去守护宫门,颍川王看惯了世间百态,宁枉勿纵道:“人都存着施恩于人,望其涌泉相报的想法。他见你非池中物,想借此同跃龙门呢。” 彩阁实在搞不懂颍川王,于外人跟前,在面对百姓时,他一点儿王爷架子都没有,且又懂得田园劳作,却不愿轻易信任曾经的部下,再待宫里的几个兄弟的态度上,他能够替五皇子背黑锅,却不满楚王的作风。 说他爱憎分明么?也不全是。 许是像他说的那样——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莫问对错。凡事全凭他个人喜好。 彩阁同样明白人心狡诈,却不想一杆子打翻整船人:“那你此番追我回来,又抱了什么目的?” 颍川王怕说的难听又遭她白眼,一时想不起什么违心话,于是言之凿凿道:“我与三哥相差一岁,他未大婚,我怎好娶妻?所以呢,你们快些叫父皇赐婚,我也好找人红袖添香。” 前世的颍川王未娶正妃,侍妾还真有一个,永绥二十三年夏,大黎同南诏兵戎相见,那女子从蜀地过来投奔于他。 遥想此事,彩阁冷嘲热讽道:“王爷风流倜傥,处处留情,岂止是添香,就算是为你添娃的女子,排起队来,怕是能从这里站到皇宫门口。” 颍川王没有意料中欢悦,他们的婚事向来是看帝后的意思,侍妾无所谓,但凡正妃、侧妃,无不考虑其家世出生,皇子只有选择权,没有决定权,他沉默半晌没有说话。 彩阁到底是误会了:“听闻你去外地剿匪,一回长安便将八千将士解散,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怕叫他们拿了话柄?” 想他颍川王也有虎落平阳的过往,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怎会处处炫耀:“我当你三哥的人,才同你说句实话,古往今来,有哪个手握兵权的王爷得以善终?孑然一身,方能保命。” 彩阁忍住刨根问底的心思,他同何人曾经有过牵扯,与她没有半分关系,言语也变得冷淡:“王爷高兴就好。” 颍川王感觉彩阁翻脸跟翻书似得,好像方才找他要发钗的不是她,前后种种联想起来,又觉得小觑了她:“如此一说,我也心存疑虑,那时在椒房殿,听闻有宫女淹死,你竟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我也当你是太子的人才说的。”彩阁哼笑一声,颇为不屑,“来长安之前,母亲就告诫我,皇宫处处险恶,吃人不吐骨头,叫我万事小心。” 颍川王讪笑道:“没那么严重,骨头还是会吐的,要不然怎能留人全尸?” 彩阁转脸看他,有暗影在彼此眼中跳跃,忽而一束焰火直窜夜空,“嘭”的一声,炸开绚丽的礼花,随后更多的烟花相继绽放,连带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硫磺味。 骤然的旖旎,令她一时忘记方才心中想要说的话。 彩阁眼底倒映出每一束烟花的颜色,如同一个五彩斑斓的梦,颍川王迷途知返,眺望远处根本看不见的皇宫:“走吧。” 彩阁轻呼一口气,她同样看到他眼里的色彩缤纷。 奈何……良辰美景奈何天。 继续往前,两人皆无话可言。 “彩阁——” 彩阁听到有人叫她,勒马循声往后看。 郝宝珠从人群中挤过来:“真的是你,我还以为看错人了。” 彩阁直接下马,唤人宝珠:“你何时来长安的?” 郝宝珠有些激动:“父亲知晓青唐翁主进了宫,立马去洛阳接我过来,我也是前几天才到的。” 彩阁知晓郝父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昨日送到长乐宫的那两件衣裳,是你挑选的?” 郝宝珠说不是:“我哪能从店里拿东西,都是父亲的意思。” 彩阁忍俊不禁道:“郝老板莫不是以为,我的姐姐来了长安?” 郝宝珠点头笑:“直到现在,父亲依然当兰鸾是青唐翁主,还不是后母在旁一个劲唆使他,我都觉得害臊。” 兰鸾是彩阁庶出的姐姐,郝父十多年前行商,途径凉州时,于机缘巧合下,见过武安侯府的大小姐,便误以为兰鸾是未来太子妃,这些年来想尽办法的送礼巴结,郝宝珠同彩阁交好那会子,并不知她们姐妹的身份,即使后来知道了,也没有同郝父解释更正,这便是凭实力坑爹。 郝宝珠端详彩阁身后骑马的人,剑眉星目气宇轩昂,当得起英俊潇洒一说,便轻捏彩阁的手,小声问询:“这位是——太子殿下?”